程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正坐在沙发上看新闻的程延东一转头,就看见浑身湿透的程澈,他手里的遥控器都惊讶地摔在了地上。
“怎么搞的,”程延东有点生气,“十六岁的人了,还不知道避雨吗?再不然打电话让我出去接你也行呀,你这个小牙子,一点也不让人省心!”
程澈的头发混乱地黏成几簇,湿答答地耸在脑袋上,身上的衣服早就皱成一块,简直不堪到了极致。
她像一棵木桩子似的杵在门口,任凭身上的雨水滴在门口的地毯上。
程延东有些奇怪,快步走到程澈跟前,一股脑地把程澈粘在脸上的头发全捋到了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轻叹了一声:“赶紧去洗澡,等会你妈回来看到你这个样子,别说我不帮你拦鸡毛掸子了!”
程澈一愣,抬起头看正在给她收毛巾的程延东,“爸爸?”她轻轻地唤了一声。
“嗯?”程延东把毛巾和睡衣都塞到了程澈怀里,弯下腰看着她的眼睛,打趣地问道,“被雨淋傻了?”
这么温柔的程延东,真的不是她的爸爸吗?
程澈眼睛一酸,含湖地说了句“我去洗澡了”就跑进了浴室。
“这孩子,今天怎么回事?”程延东再次听见大门的响声,转头一看——程亦奇像疯了似的连鞋子都没脱就跑进了客厅。
“爸?程澈回来了?”程亦奇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眼神在家里到处张望。
“你们两个人怎么回事?这么大雨还跑出干什么!”程延东第一次看见程亦奇那么着急的模样,倒觉得有些新奇,慢悠悠地坐回沙发上,斜眼瞅着他:“你妹妹刚进浴室,好家伙!不知道在雨里淋了多久,全身都湿了,你赶紧去给她煮点姜汤,等会她肯定要打喷嚏了……”
知道程澈确实回到家之后,程亦奇像泄力一般坐在门边的换鞋凳上,手里拽着的雨伞还在往下滴水,他盯着湿透了的地毯,止不住地大口喘气。
五分钟前,他听便利店的老板说看见程澈往家走了,但是没有带伞,大街上就她一个瘦小的身影独自在雨幕里走着。他怕程澈出事,赶紧一路跑回来,正好遇到两辆电梯都在最顶层,一直不下来,他急得一口气跑了六层楼。
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喊了一声“爸”。
“干嘛?”程延东见他半天没说话,好奇地张望过来,正好和程亦奇游离的目光撞上。
“我……算了,没事。”程亦奇低下头脱鞋,一言不发地进了厨房。
……
程澈从浴室里出来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她刚打开浴室的门,就发现程亦奇靠在小走廊的墙边,盯着壁纸上的照片墙看着。
正中间是程延东和陈桑的婚纱照,但大部分是程亦奇的照片,也有几张是程澈初中前的照片。
“你去哪了?”程亦奇也不看向程澈,目光还放在墙上,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澹。
“我、我看外面下雨了,给你送伞去了……”程澈手上拿着全湿透的衣服,很明显在撒谎。
“伞送到哪去了?”程亦奇顺着程澈的话,但他明明记得,自己提着药回来的时候,外面还没下雨,可是那时程澈就已经不在家里了。
“这……不是没找到你嘛。”程澈打算把衣服扔进阳台的洗衣机里,却被程亦奇拉住了睡衣领子。
程亦奇刚想发作,就看见程澈通红的眼睛,他愣了愣,指了指厨房,“有姜汤,赶紧去喝了。”
“嗯。”程澈乖乖点头道。
厨房里的程延东正在哼着歌,厚实的切菜声有规律地传来,奶白的鱼汤冒出咕噜咕噜的气泡,到处都充满着平常人家的烟火气息。
外面还在刮风,程澈站在洗衣机前,任凭正在发热的脑袋吹着风。
只要她一安静下来,脑海里就不停地回想起温慕卿对她说的话:
“你的亲生父亲是温渊,你的亲生母亲是陈清,是陈桑收养了你。你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我没有……口误。”
“你根本不姓程,你和我一样都姓温。程家的人都知道这一切,不信你可以问他们……”
“他们”当中也包括程亦奇吗?
程澈有些哭累了,她在浴室里想了许多,在蒸腾的热气里默默地流了很多泪。程澈看向防盗网外,目光浮浮沉沉了许久,在看到一抹红色的身影后又渐渐聚焦起来。
雨已经停了,被打落的树叶沉在下水井道周围,堵住了下水口。陈桑用胳膊夹着皮包,左手提着裙子下摆,踮着脚小心翼翼的淌过几处积水。
程澈从六楼往下看,那条酒红色的鱼尾裙是她送给陈桑的三八妇女节礼物。
她吸了吸鼻子,不争气地抹了一手眼泪。
程澈在当晚就发起了高烧,她迷迷湖湖地被陈桑灌了好几颗药,还听见程亦奇被程延东骂得很惨。
第二天,程澈在主卧里醒来,身上紧紧地裹了两层棉被和一条毛毯,只露出一个脑袋和黏湿的黑发。她盯着天花板,转头看见陈桑的脸。
陈桑眼下青影很深,她的右手还盖在程澈的额头上。程澈想挠一挠鼻子,却不小心把陈桑惊醒了。
“醒了啊?”陈桑坐起身,打了个哈欠,眼底布满熬夜形成的血丝,她又忍不住叨叨:“好端端的,为啥跑出去给程亦奇送伞?人没接到,自己还淋成了落汤鸡,可劲造吧!你的身体越来越差了,等病好了就去你爸武馆里好好练练,你这样的身子,怎么熬得过高考……”
程澈沉默了一会,像小时候一样撒娇似的钻进陈桑的怀里,“妈……妈妈,妈。”她像小猫叫唤般喊了陈桑好几声,似乎怕以后再也没机会叫了似的。
就这样吧,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她什么也不曾知道,程澈在陈桑怀里想。
·
等到清明假期的最后一天,程澈的体温终于恢复正常。
时针刚转过八点,她坐在大床上,盯着窗台上绿萝发了一会愣,倒头睡了两天,程澈的脑子还有些迟钝。直到外面响起豆浆机转动的声音,她才踩着拖鞋出了主卧。
程延东坐在餐桌前看报纸,一看见程澈醒了,就让她去量体温。
程澈一边夹着体温计,一边刷牙,站在厨房门口看陈桑在厨房里熬粥。
“没有糖了,程亦奇,赶紧起来出去买点糖,”陈桑朝着卧室喊,又用手背摸了摸程澈的脑袋,“应该没事了,去把你哥叫起床,让她去超市里买点糖。”
程亦奇蜷在被窝里,只露出乱糟糟的头发,却被程澈一把掀起了被子。
“草!男人的被窝不能乱掀,你不知道啊!”程亦奇鲤鱼打挺地跳起来,又从程澈的手里把被子抢了回去。
程亦奇睡觉不喜欢穿裤子,只穿了一条黑色的平角内裤。他瞪着程澈,狠狠地把枕头扔在她身上。
“又不是没见过,”程澈一脚踢开枕头,脸不红心不跳地把卧室的窗帘拉开,“小时候你还带着我站着撒尿呢!”
“现在能和小时候比吗?”程亦奇心虚地骂了一句,“你都不知道爸晚上打呼噜打得多大事,我整整熬了两个晚上!”他揪了揪头发,还是认命地从床上起来,还挥挥手让赶程澈出去。
程澈哼了一声,跑回厨房向陈桑复命。
十分钟后,程澈跟着程亦奇出了门。
“你看看你,脸还白着,跟着我出去买糖干什么啊?”程亦奇没好气地问。
“在家里待了三天了,骨头都要生锈了,还不准我下楼逛一圈啊?”程澈抢着回答,又掏掏口袋里的零钱,只有十二块钱,应该能偷偷带几包辣条回去吧。
程亦奇睨她一眼,把身上的厚外套脱下盖在程澈脑袋上,“小祖宗,求你多穿点,等会又烧起来,你哥我就不活了!”
那天晚上,程延东问他,为什么程澈无端端地跑出去淋雨,程亦奇没想好怎么回答,支支吾吾地说程澈出去是为了给自己送伞,结果差点被程延东动手揍了一顿。
“嘿嘿——”程澈顺从地把衣服套在最外面。
黑色外套底下是一件高领的灰调毛衣,看上去还挺搭的,程澈提了提白色的居家棉裤,感觉自己好像又瘦了点。
就在他们走到小区超市门口的时候,程澈的余光无意间扫到了旁边的早餐铺,她眼睛眯了眯,端详对面半天,终于确定——
她看见了一个熟人。
不,也不能算得上是熟人。
程亦奇直接钻进了超市,也没管身后的程澈停了脚步。
“喂——妈要的是白砂糖还是冰糖啊?”程亦奇朝门口喊,他手里拎着两包糖,神情有些纠结。
喊了半天,门口没有回应,他探出头一看,超市门口并没有程澈的身影。
……
十二公里外,荥城北山区的一栋别墅里。
温渊接过保姆递给他的茶杯,抿了几口就放下了,电视里正在报道着有关于上海世界博览会的早间新闻。
直到温慕卿用遥控器把电视关上,整栋房子又恢复了针落可闻的静谧。
“爸爸,我有话和你说。”温慕卿说,她双手交握,不安地搭在腿上。
“怎么了?”温渊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女儿,似乎看出了她的紧张,吩咐旁边的保姆给她倒杯温开水。
“我和她说了。”等保姆离开后,温慕卿抿了抿唇,一字一句地说道。
“和谁说什么了——”温渊一愣,又立刻反应过来,“你和她说了?”
“是。”温慕卿的手慢慢垂下,“我什么都说了。”
那些封藏在凤凰山底下的秘密,那些上一辈人的爱恨纠缠,那些年她所承受的愧疚,她都一一地告诉了程澈。
温渊陷入片刻的沉默,随后他问:“你……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温家向来有着很好的教养,即使这次温慕卿自作主张已经超过了温渊的底线,但他对温慕卿的质问还是颇为冷静温和。
“我只知道,我想让她回到我们身边……”温慕卿慢慢地摇着轮椅靠近温渊,“爸爸难道不想吗?”
“这么多年来,温家一直派人看着程澈,难道爸爸你不知道吗?程澈在阳春县遇到了什么,在程家受了什么委屈,难道爸爸一点都不知情吗?”
“温家对她不管不顾,这对程澈和陈清公平吗——”
“够了!”温渊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陈清这个名字了,骤然在耳边响起,让他的心神晃了晃。
“不够,远远不够。”温慕卿的声音越来越尖,“爸爸这么多年在躲避什么?您是不是觉得,只要假装程澈不存在,陈清的事情就能当作没发生过?”
“可是陈清是我们温家害死的啊——”温慕卿拽着轮椅,歇斯底里的嗓音骤然消失在远处陶瓷碎裂的响声中。
温慕卿的心口越来越疼,她不知道父亲温渊到底是怎么想的,她只知道,那些在心里积攒十五年的悔恨终于在今天毫无征兆地爆发了。
厅外的保姆急匆匆地跪下收拾地上的碎陶瓷片,她不敢抬头看客厅里的一对父女,直到手指被锋利的碎片刺出血后,她才回过神来——一向疼爱女儿的温先生怎么会朝着温慕卿打了这么狠的一巴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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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剧情小推手终于来了!
慕卿&岑让:我推,我使劲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