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两人拥有共同的秘密,势必会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羁绊。
小寒这天,温慕卿正和白姨一起收拾回英国的行李,不经意抬头一看,温渟正坐在窗外的一座假山山顶上,斜靠着巨石,一只手揣在兜里,另一只手撑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今日是个阴天,冷风簌簌,在屋里点了壁炉的温慕卿都觉得不够暖和,他却穿得单薄,围巾手套都没戴,很有风度,很没温度。
白姨注意到温慕卿停滞的动作,也往外看去,差点被温渟吓了一跳,捂着心口道:“我的个天,那是个假人?”
白姨眼神不太好使,温慕卿转头向她解释道:“白姨,是温渟。”
白姨顿了顿,继续低头叠手中的披巾,状似无意提醒道:“小姐,四爷说过,不要和温家的人走得太近。”
温慕卿认可父亲说的话,但心中微微有些纠结,“白姨,他不一样,”她顿了顿又道,“这次回英国,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我和他告个别吧。”
白姨停下手中的动作,慈爱又担忧地看着她,“那小姐快去快回吧,外头很冷。”
“好!”温慕卿简单地把她的帽子装进箱子里,想爬窗出去,却被白姨拦住。
“小姐,这样太失礼了。”白姨摇摇头。
“那我走正门出去。”温慕卿转身飞快跑出去,脚步轻快地踏在木地板上,发出愉悦清脆的响声。
白姨回头看着她的背影,慢慢回过味来,眉头微微一皱。
温慕卿不知道温渟是怎么爬得那么高,她站在假山底下,喊他的名字,“好危险,你快下来吧。”
“你上来。”温渟向她伸出一只手。
温慕卿用一只手挡住刺眼的阳光,目光落在温渟白净的手心上,又沿着他的手臂线条慢慢往上移,视线最后落在他意气风发的脸上。
不过两个月,温渟的身高就窜高了十厘米,他们在马场第一次遇见时,温渟不过比她高了三四厘米,眼下却将近一米八了。十三度的阴寒天气,他只穿了一件运动款的白色卫衣,除了右下角的宽口袋,没有一丝点缀,本是宽大的版型,风一吹过,便将他的宽肩窄腰勾勒出来,衬得他整个人十分清爽干净。
温慕卿有些犹豫,转头看了一眼,窗户已经被白姨贴心关上。
于是,她把一只手放在温渟手心里。一冷一热交握,像是冰火两重天,皆叫二人心中震慑。
温渟纳闷为什么她的体温永远都那么低,无论天冷天热,都像一块永远捂不热的寒冰,万年不化。
温慕卿疑惑他的掌心为什么总是热烘烘的,却不油腻,握起来很干燥,还能摸到他因为坚持骑马或是常年打球留下来的茧子。
温慕卿骨架小,整个人轻得像一只燕子,温渟手一使劲,不费力地把她拉上来,两人坐在假山石上,能望见小半个温宅。
“等会去马场吗?”温渟问她。
温慕卿遗憾地摇头,“我要收拾东西。”
“收拾东西做什么?”他一怔,童孔微扩,“你要回英国了?”
“是啊。”温慕卿点头,她并没注意到,温渟将藏在背后的桔梗花推远了一些。
温渟沉默了,两人都没说话。
“温渟。”她喊他的名字,“你要不要来英国找我玩。”
温渟摆过头,有些赌气地没回话,手背在身后,将手上遗留的花香味揉搓掉。
“伦敦也有马场,是专业的草地。而且我在那边有很多朋友,他们的骑术都很专业,等你来了,我们可以一起去海德公园,科茨沃尔德的场地也很不错……”
他一直不说话,两个人在冷风中耗着。
直到温慕卿打了个喷嚏,温渟才重新看她,温慕卿的脸已经被冻红了,他面无表情地把她的围巾多绕了一圈,盖住她叭个不停的嘴。
“别吵了,我不感兴趣。”温渟打断她的话。
温慕卿奇怪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又耍起了少爷脾气,实在令人捉摸不透。
她移开视线,落在远处,忽然看见暮落亭前站着一个男人。
男人的五官线条冷硬,一看便知是温家人,眉目细长,许是浸淫在生意场许久,五官组合在一起莫名有些奸猾气质,他与温慕卿的眼神撞上,腮帮子便动了动,向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温慕卿紧张地咽了咽,慌不择路地拍了拍温渟的手,“我想下去了。”
不等温渟先跳下去接应她,温慕卿急慌慌地踩着石头下假山,走到最后一步时被尖锐的石头划了手,割出好大的血口子。
温渟没有看到远处的温峙,本想责怪温慕卿不小心,却被她止不住流血的伤口吓了一跳。
温慕卿担心白姨会责怪他,便不让温渟送她回屋,强硬拒绝道:“你先回吧。”
温渟不肯。
他们僵持了几分钟,温慕卿很倔强,拧着细眉道:“你要是不回去,我们只能耗在这儿,我的血会越流越多。”
温渟只好止步,灰白的石砖地上遗落了几滴血,刺眼张扬,他心中莫名划过一丝不安。
温慕卿终究是如了温渟的愿,没有再回英国。
但当温渟知道她不回英国的理由后,他宁愿从未有过她这个短暂玩伴,也不想她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
半个月后,温渊回国,将温慕卿从玉兰公馆接到了他私人的宅子里。
温慕卿转学进了诺安国际高中,和温渟成为了校友,但她总是缺课,行踪成谜。
学校里有人对她起了心思,很快收到温渟的警告,久而久之,学校里的人都知道这个新来的转学生是温渟的亲戚,也是温氏的六小姐。
直到高二下学期,温慕卿的上课时间才规律起来,但她每个周六都不会来学校,温渟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问她也不说,让他很恼火。
高三开学,温慕卿因为外语成绩第一,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全英演讲。
温渟特地拿了相机来,将她演讲的全过程录下来,同学都在周围打趣,温渟冷眼一扫,他们都识趣闭上嘴。开学仪式结束后,温渟像邀功似的把录像给她看,她看了三遍,神情有些落寞,蓦然抬起头,脆弱无措地看着天空,努力压制住胸腔中的酸意,好让她不要在温渟面前哭出来。
温渟慌了,猝不及防地将相机藏在身后,“是我把你拍丑了么?”
不是的,不是的,温慕卿在心里否认。画框里的她,神采奕奕,宛如淑女一样优雅伶俐,像极了一个正常人。
温慕卿想说话,喉头却哽咽得厉害,她只好摇摇头,尽力忍住眼眶里的泪花,最后只说出了三个字:“谢谢你。”
温渟很想问她怎么了,但他知道,她不会说。
他能察觉出来,温慕卿有秘密,而且一直瞒着他,瞒着所有人。
某日,他终于知道答桉。
温慕卿在某一节数学课上晕倒了,当老师抱着她跑出来时,正好被坐在窗边的温渟注意到。
他似疯了一般追出去,跟着温慕卿上了救护车。
到了医院,医生熟练有序地给她接上机器、注射针剂,似乎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令他诧异的是,医院里居然有一组医护人员随时待命,专门为温慕卿服务。
那一瞬间,温渟脑袋一片空白,却很快猜到了答桉,他终于知道她为什么总是缺课,知道她手上针眼的来源,知道她日渐消瘦的原因。
温慕卿醒来后,看见两个人站在她的床尾。
一个是眉头紧锁的温渊,一个是面色惨澹的温渟。
她先对温渟笑了笑,示意自己无碍,又对温渊说道:“爸,你帮我办退学吧,早知道会闹得这么大,我就不坚持上学了,让大家看笑话。”
温渊看着她,语气平静,“确定吗?Guinivere(桂妮维亚).”
“要不先办休学吧。”温渟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勇气抬头看向这对父女,垂着脑袋盯着地上的影子。
他害怕看见温慕卿那种怜惜的眼神。明明生病的是她,她凭什么拿这种眼神看他。
温渟想不明白,此时的他,尚未想通,生死离别后,痛苦的永远是活在世上的那一方。
而温慕卿早已明白这个道理,她只是短暂地承受生理上的痛楚,一旦她离开,留下的人却会承担着有生之年的忧思和挂念。
“那就先听,五叔的吧。”在父亲面前,温慕卿选择用“五叔”来称呼温渟。
温渟惊愕失色地抬起头,看着温慕卿苍白的笑颜。他读懂了她的意思,明白了她的警示。
温渊的视线在他们两人之间逡巡,脸色微微一沉,终是善解人意地采纳了温渟的意见。
温慕卿生病的事情很快被老宅的人知晓了,常思宜也察觉到温渟的异常,警告他不要和温渊过多接触。
温渟不理,常思宜便断了他的卡,逼他每日回家。
一气之下,温渟学也不上了,提着一箱行李住到温渊名下的房子里,还像模像样地交了房租。
温渊知晓温渟被常思宜断了经济来源,便问他钱哪来的,温渟不说,默默转身回房。
直到某个凌晨,温渊接到派出所的电话,让他去提人,温渊才知道温渟在地下赛车场当黑赛车手,每赢一局就能赚上万元,若是输了,便耍赖皮和人打上一架。
温渊被气得太阳穴抽疼,只好无奈地去提人。
温慕卿终于出院,看着温渟披星戴月,颠倒作息,赚来的钱都拿来讨好她。
温慕卿却像变了一个人,她的眼神里再没了光,对他的态度极为冷澹,只和他说过一句话:“你不必对我这么好。”
说完,她便滑着轮椅回房了,像一个胆小鬼躲在没有阳光的角落里,永不拉开窗帘面对外面的世界。
温渟像没听到似的,加倍对她好。他们的卧室隔着一堵墙,他每日听着温慕卿因为药物反应作呕的声音,难过极了,恨不得自己待她受过。
英皇家芭蕾舞团的票,莎士比亚戏剧场的演出,他带回来的一只曼基康矮脚猫,温慕卿都视若无物。
她对他爱答不理的状态一直持续到程澈出现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