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再不开心、再生气,饭还是要吃的……这是我的原则。因为不吃饱,我实在没有什么力气去心情不好,没有力气去生气,所以不管怎样,吃饭的时间我一定会在。如果吃饭的时间我不会自动出现,那个时候我不是睡着了,就是在发呆。而,之后如果幸运的话,会有人温柔的来叫我,不然就是暴力式地拖我出去吃。
不过,我真的不得不承认:今年果然不是太平年,今天果然不是很寻常……
否则在我吃饱午饭,拿着纸笔躺在床上,在笔记本上乱画的时候……我的头怎么又被敲了……
「干嘛整天发呆!?」
我疼惜我的头,摸着看有没有破个洞,顺便胡乱思考会不会是因为常常被敲,所以我变笨了?不过,这样想好像更笨。我今天的头还真是够倒霉的,到底被敲了多少次啊?敲到我都忘了……明明只有两个人可以敲我的头,为什么我的头被敲的次数总是多过两次?
我摸摸我的头发觉没有破洞,有股冲动想吼回去……可是不行。如果不幸的只是我的头,那已经算是万幸了。换句话说,如果我吼回去,不幸的就不只是我的头而已。
而,如果没有办法沉默……那么这个将是很好的答案:「嗯……」
「你嗯什么!?」我望着一向温柔美丽的姊姊,心里直呼:「姊今天,太太太恐怖了……就像魔鬼一样。」所以,被她瞪了一眼的我之后直接瘫痪,一句话都不敢说。
她怀疑地看着我,然后在我床边转过身,说了一句:「我以为你会想对我说什么……」
「如果没有什么,我就走囉……」她往门口走去。
不否认的,那一秒,我心里确实松了口气,因为姊的笑容能化解恐怖的一切。但,当姊走到门口时,我脑子里突然想到得道高僧模样的校长,连忙翻起身把姊叫住:「啊!姊!姊!等一下!」
可是,她却按着头说:「咦?怎么我会觉得突然有点累?」这一秒……我有另一股冲动,那个冲动是:真想自杀。我的姊姊真爱耍我,这回看我不支的样子,笑着转身把门带上,然后坐到我床边……她柔声地问我:「到底什么事呢?」
姊,你现在就像天使一样……
我擦擦眼睛,看着现在的姊,然后回想刚才的她……我迷糊了,我真想对姊说一句:「不要再玩了!」
可是,不行。绝对的不行。因为当天使变成魔鬼的时候,会比本来就是魔鬼的魔鬼来得可怕。既然面对着正常的姊姊,那我也要表现的正常一些。
「姊……你见过校长几次?」我问着。
「校长啊……」姊笑着,耸耸肩又说:「没见过。」
「是吗……」我突然有点洩气,真想知道校长对每个人是不是都一样,没料到姊没见过校长。
「呵,不过我倒是遇过一个像少林寺住持的人喔!」好像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姊笑得灿烂:「在校长室呢,还请我喝茶。人很亲切,很好的样子。」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之前去校长室是喝茶的……小岚啊!小岚,你不是问过我们究竟会喝到茶还是咖啡吗?这个问题原来挺有深度的,不无聊呢。不过,你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难道你也能通灵?小岚的事情,我暂时也不多想了,想不到姊也见过校长,一兴奋起来,我忘了我不该这么说:「就是他啦!我今天问过他!他就是校长啦!」
「是喔……」姊微微抬起头,目光停在天花板……回想般地说着:「从来没见过校长,还以为他会长得怪里怪气呢……」
「是啊!我们之前也是这样以为的!健还说:会是一副幽灵归来的样子呢!」我忘我地述说,突然感觉到一双锐利的眼睛正在对着我看……当时的寒意就从姊身上传来,我仔细地把目光转移到她身上。
我看到……她那白色羽毛的翅膀变成黑色蝙蝠的飞行翼。
「小宁,为什么会去校长室呢……」
当我捏着冷汗,一点一点地解释……从青蛙老师找碴开始说,当然省略了她损我的那一段,我说到校长室喝咖啡的情景,最后就是回到教室以后大家的反常。这时,她的羽毛也慢慢变回来了……
小岚,你又说准了。我不得不相信我为自己取的名字果然是最适合我的。没马上被姊杀了,除了姊的自制力强以外,我还真是太lucky了。
「姊,有件事我不懂,怎么想都不懂……为什么他们会这样生气?」我手上拿着笔继续在笔记本上画圈圈,边画边说:「明明校长就很好,不会什么都没搞清楚就先把我们臭骂一顿……」
「但他们却都……为什么?我真的不懂。」这里,笔停了。姊一直都是很好的聆听者,安静地,听完。
「小宁最近问题很多哦?青春期的问题少女?」
「才不是这样!」我又动笔,她迅速地拿走我的笔记本,阖上,然后拍拍我的头,问我:「记不记得小时候常去的百货公司?」我点头,她又说:「公车站牌那里不是常有乞丐徘徊,而且还有一个残缺人士也曾经出没好一段日子。还记得那个人吗?」我想了想,不自觉地说:「似乎──好像──应该──也许──可能──有──有吗?」
黑……黑……色的……蝙蝠翼又来了……
我的瞳孔因为惊吓而变大,内心在奋力地呐喊:「妈!明天我要去看眼科,再不然就是脑科!精神科!我产生幻觉了。」
「怎么可能没有印象呢!」姊说完又狠狠地敲了我一记后,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说:「啊!我忘了你那时才六岁呢……」她为自己的糊涂傻笑着,天使的羽翼是回来了,可我这脑震盪的创伤好像没这么容易痊癒。
「妈!有没有搞错啦!我怎么会有这么糊涂又暴力的姊姊?」我的心开始嘀咕着。唉,偏偏平常在外头她又不是这样的。我望着还在赔罪的姊姊,心里无可奈何。如果,这是身为妹妹的特别待遇的话,我真宁愿不要!可不可以许我一个正常!温柔!还有善良的姊姊……
根据姊的记忆,她说那个残缺人士我最少见过两次:第一次,是有人给他钱,却不肯拿他兜售的纸巾,然后被他追着骂的情景;第二次,是我们在附近的小餐室吃东西,妈妈叫姊姊去买纸巾的时候。
「你啊!当时硬吵着要帮忙……」姊笑着。
「然后呢?」我问。
「然后我就带你去丫。」姊真的很开心,可我不是要问这个啊。我无奈地又问:「不是这个然后,是我跟去了以后呢?发生什么事情了?」
「喔,然后我让你去买。」姊歪着头,右手食指抵着下巴,想了想才说:「你那时走到那人面前,指着他那袋纸巾很直接地问他多少钱呢!」
「哈……我没印象。那,结果呢?我不会也被骂了吧?」
「没有喔。我看见他很开心的眼神,真的很开心呢。他拿纸巾给你的时候……他的手竟然在颤抖。」姊的回想结束,这才正眼看着我说话:「你知不知道你笑着对他说了谢谢,然后转身跑回我身边时……我看见他微笑着,眼角还有泪……」
「他哭了?」
「是啊,因为你喔……」
「为什么?我……我不懂。」轮到我歪头跟看天花板了,同样的天花板,不同的角度去看,它居然还是没有给我答案。这时放弃般的我低下头,姊则是轻轻按着我的头,靠近我……
姊的眼睛很清澈……好像可以看透我好多事情一样。
「小宁,一个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和别人一样的人,最不能够接受的是同情。懂吗?」她这么告诉我。
「嗯……」我想了想,最后点点头。
「姊真的懂好多……」心对我说。
那个残障人士,那时他会对那个不拿纸巾的人破口大骂,就是因为他要的不是同情吧……他像正常人一样在兜售纸巾,在做生意啊……对方这样做,对他算是一种侮辱吧。如果他接受了对方的做法,那他跟乞丐就没有分别,就是这一点自尊必须保留,所以他才会生气。
但,也许对方只是真心地想帮他一点忙,不求回报也不行吗?
我疑惑着的时候,姊微微皱了眉头。我听见她说,很小声地说:「在你眼里好像每个人都是平等的。但,你却总是把自己看得太低了……」
「姊在对我说?还是……她只是在自言自语?」我装傻地看着她,把问号关在脑子里,嘴紧闭。我没多去想她这句话的意思,我只是还在想着那杯咖啡。
姊说的故事似乎和我问的没有什么关系……但,她却已经回答了。
我们这班都是努力想让自己和别人看起来一样的人……我们能够接受白眼是因为我们习惯了,就像没有人理会那个人就这样经过。当有人对我们好一点,就像给钱又不拿纸巾的那一个……我们就以为那是同情。然而,当我们越排斥同情,其实我们越分不出什么是真心,什么才是同情……
就像那杯咖啡……
如果是别人给的苦咖啡,刚开始一定会不习惯,也不喜欢。可是,到后来,你发现每个人都不会给你好喝的咖啡,只会给你最难喝的,那时,你又会如何?我想,大家应该都会自己去找些奶精,找些糖自己加吧……
我们总会自己调侃自己,但都不允许别人的嘲笑。这也许就叫苦中作乐吧。
所以,突然有人拿杯加好糖加好奶精,份量刚好,香香浓浓的咖啡给你……你的反应和我班上的人会是一样的,不是吗?你也会以为这个人什么要求都没有却给你好处,这样的现象不是好事,是骗局,是对方太虚伪。遇上太好的待遇,就在那个你认为自己一辈子都得不到的时间,它突然降临了,你会认为它是同情而排斥吗?还是你分不出来,所以排斥呢?
可是,如果分不出的真心和同情,我们就要选择全部排斥吗?
「一定分得出的吧……」我心底对班上的猴子群深深地信任着。「我们一定能够像残而不废的他一样分得清楚的。」
「小宁,小宁──小宁?」
「嗯?」
姊叫了我很多声,我才回过神来……下意识的,我赶忙摸摸我的头,姊的手早就不在了。「还好……总算保住我的头了。」我当时没有马上松懈,人总是不能太安心,总是需要有点防范的心理。所以,我小心翼翼地望了望姊的背上那双翅膀是否是那白色的羽翼……
不过,我总是忘记:可以敲我的头的人……有两个……
当我的头又被敲,我又像中午那样被暴力式地拖出去吃饭,我才听到姊跟在我后头微笑着说……
「啊……原来吃晚餐的时间到了……」
「#$#%$%%$^$&%#$@#」心里骂了一顿儿童不宜的话语。
我的头是不是应该包绷带啊?至少这样就像摆出个牌子指明「我被敲过了」。和尚一天也只敲一次钟……我的头不需要这样被敲吧?我心里满满的不平衡,那两个能敲我头的人却若无其事地吃着晚饭,阿毅那小鬼头继续狼吞虎嚥。
餐桌上一派轻松愉快。
「啊!真是令人感动的晚饭。」吃完,我这么说,不过没有人理我。
第二天的早晨,班上不会来的始终没来,可是有喝到咖啡的猴子全像施了魔法般都来了。
香铃说:「今天气氛不错。」
我不懂她的不错是怎么定义的,我只是觉得今天来上课实在是一个错!因为这样的气氛太恐怖了,就连应该会来闹、来说閒话的三八们都避到远远的……
这里的空气凝固到了极点。
只有香铃没有感觉,就像与世隔绝那样继续玩着她的掌上型电脑。今年到底还会发生什么事啊?坐在安静得不得了的小岚旁边,我实在很不习惯,一种怪怪的感觉。为了不让气氛这么僵,我开始说着漫不着边的话,可是越说越空虚……因为小岚根本没在理我。
「算了。」心里说一句,正打算出去找个空气好一点的地方睡,才踏出门口那一步,校长竟然来了!而且,还是捧着咖啡来的,后头跟着食堂的胖老板娘……胖老板娘和我们很熟,原因是大家常常跷课去食堂喝茶。我们总是很不客气地叫她小胖姨,因为原本的老胖她不喜欢。为了迁就她,我们就改叫她小胖姨。
「Lucky,呐!这些杯算是你们借的哦!等下用完要还我!」小胖姨把托盘交到我手上,而我不自觉接过托盘站在门口傻眼。
校长带了很大一壶咖啡……来……来上课?
全班,除了没喝过的,都在抓住下巴以外。其他的人脸更黑了。我把杯子放下以后,看着校长笑着倒咖啡。我并不聪明,我没有很多可能性问题给我选择……所以我只能想为什么?难道只是单纯想请我们品嚐他的咖啡?
但,这个像高僧般的校长,他做事一定有他的理由吧……
当我把倒好的咖啡都传下去,拿第一杯的猴子马上就鬼叫了起来……三字经呢……我就省略了,他鬼叫的原因其实是咖啡太苦。转过头去看校长,他还是一贯笑着说:「这里有糖有奶精,你们自己来加……」
只见大家陆陆续续地拿着手上的苦咖啡去加糖和奶精,小岚、健、水鱼都有出来……反而是香铃静静喝着,我问她时,她用可爱的笑容对我说:「我想试试原汁原味。」我突然语塞,然后开始怀疑她不是地球人。
当所有人满足地喝完手中的咖啡时,校长优雅地笑着说:「对于个人的喜好,我真的抱歉我没事先弄清楚。」
「原来有些人喝咖啡只加奶精不加糖。」他的眼睛一直都因为笑容而眯着,所以我看不出他的用意,只听他又庆幸:「幸好这次没有自己加了才拿过来。」然后他说,昨天那杯咖啡也许太过甜了,今天的苦咖啡应该合我们的口味……
我不记得接下来校长说了什么,我只知道健面前的桌子被健推翻了。他们到底争执着什么我也没听进去……我只听到校长最后一句话:
「如果,你能够接受别人给你的苦咖啡,为什么就不能够接受那已经加了甜味的咖啡?」
【一个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和别人没有差别的人,最不能够接受的是──同情。如果,你说,你给的不是同情……那,请你拿出证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