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诺大的单人病房里,病人不知所踪,只有那不知道疲累的家属还默默地守着,是个母亲吧……因为只有母亲才会在半夜忽然地起身查看孩子是否需要自己,彷彿她们的骨子里都有一种无法平息的担心,才会让自己从睡梦中不经意地清醒。那母亲虽然见不着孩子却没有急着去找,其实,很多事情孩子瞒着,她还是知道。所以,她只需要留在病房里,然后在孩子悄悄回来的时候假装睡着,那就够了。
离这个医院甚远的某个家里头,也有位母亲静悄悄地走进了小儿子的房间,替他拉好被子,如果他开口说梦话,她就会安静地倾听,她希望从他的话里头能够得知那已经无法回家的孩子──她二女儿的消息。
记得女儿刚离开的时候,每晚她经过儿子的房间总会听见儿子在自责般地喃着,这家里最小的儿子最爱缠着这个二姊了,少了她好像做什么有趣的事情都变得没有意思,家里头少了一把声音之后,连笑声都消逝殆尽……虽然丈夫不再外出公干,整个家却没有更加温馨,反而是冰冷的。
这一阵子,她心里总是有种很挣扎,很痛苦的感觉,如同又一次抉择那孩子的去留。
她永远记得那一刻的感觉,她非常犹豫怀疑,一个母亲真的有资格去剥夺孩子的生命吗?那是她脑子里不断盘旋的问题。而后来决心生下她以后,她却没有办法真正地去面对这个孩子,她太像那个他了,所以即使天生的母性多强烈也好,她对这个孩子始终无法疼惜。她对她有太多的亏欠,她知道却苦无办法补偿。
当女儿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她看到女儿脸上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仓皇和那极度受伤痛楚的神情,那一瞬间,她也由于承受不住而晕倒。后来发生的种种,总会让她不自觉地想……事情的起源本来就是一个无法弥补的错,那么把这孩子带到世界上,这选择是不是一错再错?她从来也没有给过这个孩子什么,好像只把所有的苦难交给了这可怜的孩子,让她独自去面对。
「妈……」她转过头望着那还在熟睡的小儿子,这小孩在梦里梦见了自己吗?她欣慰地笑笑应了他一声:「嗯。妈在这。」只见儿子的眼泪忽地迸了出来,她本能地想替他擦拭,却因为他接下来的话而停顿……
「妈……妈妈……你知道吗?你知道二姊她……她遇上跟你一样的事情了……我不敢对大姊说。妈,怎么办……」
她的脑子轰一下只出现了「强姦」两个字,当下什么也不顾了,拼命把儿子从睡梦中拉起来,她吼着:「快说小宁出了什么事!」
还搞不清楚是梦还是现实的儿子面对突如其来的质问,傻傻地就把全部给招了。听完了以后,尽管她还是非常地不安心,却也小松了一口气,至少女儿被救了,只是差点就遇上那糟糕的事……
「她现在怎样?」
「二姊──二姊她现在没事了……而且大姊也陪着。」小儿子面露难色般的回答让她起了疑心,又问:「真的没事了?」
「真的啦!」小儿子倒回被窝里头,埋着头说:「妈,我要睡觉啦!」太了解孩子个性的她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了,只能离开儿子的房间,独自坐在客厅里祈祷着女儿的平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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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听过一个人类可以闻出合适性伴侣的实验,那是藉由所谓的生理气味──体香互相吸引。大家一定很纳闷为什么我会提这个,其实我想说明人类对气味的辨识也是非常敏感的,敏感得我能在熟睡的状态下瞬间惊醒,能做到这点的除了我的恶魔姊姊危机侦查系统,其他都需要花费多于瞬间的时间来把我叫醒。现在你是不是更想知道我是如何从熟睡的状态下醒过来的?
且听我娓娓道来……
我依稀记得之前我的身边一直传来的是阵阵幽香,那气味是我熟悉不过的,但是过了不久这香味没有了,留下西药房专有的浓烈兼刺鼻的药水味,不过,这并没有让我的睡眠受到任何影响,反正我习惯了药水味。
我持续地熟睡。
就在这个时候!居然让我闻到了来福身上犬用洗毛精的味道,这能叫我不醒吗?睁开眼睛,嗯,看见的不是来福,居然是衡赐那非常陶醉的脸。这时,才发觉我整个人都在这臭小子的怀里。如果不是心脏非常耐打击,或许我会给气死,这种时候也只懂得吃我豆腐,依然不改本性,就是大色狼一个……
正想狠狠地打他一顿,却因为他额头那白色绷带而停住,脑子闪过一瞬间的画面,那是衡赐被疯子击中的画面,这会儿怒气全没了,只是轻轻地碰了他额前的绷带,心里想着:「不晓得还痛不痛……」
「不痛。」衡赐突然笑答说。
「哇啊——」我着实地吓了一跳,还想不到要骂什么,他就握着我之前碰触他额头的手,又说了一次:「这里不痛的。」本来我还以为这是男性天生逞强时说的话,谁知道他会忽然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把我的手放到他后脑那头说:「这里才痛。因为这里才是被打到的地方。」
「……」一时之间,我真的无话可说。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像一个傻子,永远栽在这些聪明绝顶的人手上,原来顽皮的神情可以忽然地变成温柔,真是跟姊一样的即时。他微微用力地把我抱紧,在我耳边说:「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你没事就好了。这几天我都好担心。」
「嗯,对不起。」我说。
「你也知道在学校出事了不说是你不对?」他责备着,语气里有些许生气的成分,我只好一声不吭,在他怀里点头。他叹了口气,我就大略知道他要说什么了,他才开口说:「幸好我跷课跷得及时,要不……」马上就被我堵住了嘴,我没有直视他的眼睛,低着头要求着:「不要说一些能让我继续想像的话。」
「嗯。」见他答应,我就放开捂着他嘴的手,我是真的害怕,那件事情太恐怖了,整个身体的细胞都只想着逃,所以,我不敢去想衡赐没有出现的话,我现在会怎样。不自觉地我打了个哆嗦,衡赐急忙转移话题:「小宁,你还是转回原来的学校好些吧?」
「又转校?」对于衡赐的好提议,我只能皱着眉头没好气地说。他自以为是为我好的提议被我用这般语气回答,他也迷糊了起来:「怎么?不想回去吗?难道要在这里继续被欺负比较好吗?」
「不转。」我斩钉截铁地说。
「……」他又叹气,知道劝我不过,负气地说:「真顽固。」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看着他的无奈笑说。「衡赐,这次,我真的打从心底不愿意回去,当初因为不想面对那所学校会带来的许多人、事、物才离开,现在其实已经没有这个顾虑了,但是我就是不愿意回去。你要说我顽固也好,不知所谓也好,我不想再一次逃避问题,上一次的转校是我最懦弱的选择,因为我逃避了我该面对的事情……这回,还是勇敢面对的好,相信我一个人也能够解决的。」
我说完后,彷彿看见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欣慰,他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我忽然挣脱他的怀抱,拉过被子背对着他开始装睡,心里非常过意不去,嘴上小声地说着:「衡赐……这一次不算呵……我倒真没法子面对这件事。对不起了……」
「小宁……你!」他这不成句的话没说完,接着,伴随着他的哀嚎声,我知道他已经离开了我的病房。
「衡赐,抱歉,你知道我抵不过姊的恐怖。只好牺牲你啦……」装睡的我为他祈祷着。不过相信除了被赶跑之外,他也没什么事,毕竟恶魔还在我这里……而且还把灯全开了。
「还给我装睡!」头上吃了一记,我坐起身,埋怨着:「姊……你对病人就不能拿出你天使的本色喔?」她白了我一眼,没回答,反而先拍了拍衣服,在灯光下我看见类似来福毛色的毛飘在空中。好奇心一动念,我凑近站在床边的姊嗅了嗅,果然是来福专用洗毛精的味道,而且比衡赐身上的还来得重。还没开口问什么,就感受到姊瞪着我,只好对她笑笑,又回到原来的位子上。
「呵呵,我真好奇来福干了什么……」
※
这只名为来福的狗究竟是怎么来到这间医院的,这和上一次一样是一个迷,不过它出现的很是时候,这让林衡赐有了跑进秦宁病房的机会,因为丁馨柔没法子放任来福在医院里跑来跑去而不理,就在丁馨柔与狗儿进行追逐战,林衡赐带着贼笑进到秦宁的病房。
一切都很顺利,他也确认了秦宁的平安,本来以为可以抱着秦宁睡到天亮的,谁知道这一次又是丁馨柔让他的希望破灭了。在回着自己病房的走廊上,他觉得他的辛苦全白费了,伴随最后一声叹气,他认命地在自己的病床上睡着。而病房内的母亲在听见儿子平稳地呼吸着,起身替他拉好被子,这才抱着微笑真正地休息。这个病房瀰漫着暖暖的温情。
反观秦宁这病房那令人生畏的氛围让人不自禁冒冷汗,真搞不懂面对丁馨柔的秦宁怎么能够不战战兢兢,却嘻皮笑脸。就连丁馨柔原来的立场也消失殆尽,最终她什么都不责备,只是关上灯让妹妹安心地继续睡觉。
看见姊姊心软的秦宁虽然乖乖地躺下了,却在丁馨柔准备躺进她的被窝时,像个不知好歹的小孩般顽皮地说:「姊,病房里头有为家属准备的床呢!」边说还边坐起身指向那张床:「呐!就在那里喔!」丁馨柔清楚这是秦宁忽然兴起的贪玩念头,所以毫不在意地继续自己的动作,在自己躺下以前拍了秦宁的脑袋命令道:「睡觉!」
「姊什么时候变得怎么没幽默感?」秦宁摆出一副自讨没趣的嘴脸这么说。
「该睡觉的时间没在睡的时候。」丁馨柔淡淡地答。秦宁一听,心里不知怎地觉得离目的已不远,听话地立刻鑽进被窝,但依然笑嘻嘻地望着丁馨柔。面对秦宁一副阴谋快得逞的样子,丁馨柔不解地皱眉头,对着妹妹仔细端倪,却什么也看不出来。她很少对妹妹会有这般无计可施的时候,通常这种时候最有用的就是把那恶魔的尾巴露出来摇一摇,逼妹妹自己招。
「姊,我睡不着。」秦宁瞥见恶魔尾巴,当下决定扮可怜。
「少来,你一闭上眼睛就能睡着。」但这招并没有奏效。
「可是……」
「可是什么?」
「眼睛是蒙蔽了,但嗅觉还在啊──」秦宁捏着鼻子,笑说:「来福洗毛精的味道还在你身上,闻着那味道,我睡不着。」
「……」疲累不堪的丁馨柔这时终于明白这个睡了不知道多久的妹妹在干扰自己休息,狗急会跳牆,所以她无视妹妹的所有动作,将她当抱枕般环住就睡了……而她怀里那觉得自己的嗅觉就快坏掉的秦宁这回不笑了,而是惨兮兮地喃着:「虽然真的有心闹你,但我说的是真的啊──」
忍受着那刺鼻味道的秦宁……那夜真的失眠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