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我没有回教室,只是到老树下睡觉。一直以来我最不开心的事情就是我逃不掉白骨精那超级有骨感的手,跷课的我一直都会被抓到,这是最不公平的事。望着眼前温柔的姊姊,只是想说:「放手啦──」
天晓得被捏着脸的我口齿竟然这么不清楚,说出来的却是:「淡抖那──」
而,我的天才姊姊摇摇头说:「听不清楚,说多一次。」说实在话,以姊的聪明才智才不会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好吧,既然她就是不放手,我也不需要客气。我并不是有心更不是故意,我只是不小心把不爽发泄出来……但,姊的手却从我脸颊滑掉了,所以我的那句不客气不小心的不爽从我口中冒了出来:「圈圈叉叉,小鸟给我滚回阿里巴巴山!」
结果?当然是不用想像。
不要再问我为什么了,真的不用问……我真的是天不怕地不怕,但是是天不会怕我,地也不会怕我,所以姊也不可能怕我。我承认是我不好是我错,但是那句圈圈叉叉原创者又不是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我的字典里,还很巧的让姊翻到……然后姊说:「很巧的,我现在很想打人。」
我说过我只属于长气型的跑,而姊是冲刺型的短跑健将,但我绝对会比她先起跑,在过了一段距离之后会以为自己跑了很远然后半路睡觉。
就像龟兔赛跑里的兔子一样……只是我跑不快。
而姊,因为是冲刺型的关系,当在起跑点上输了时间,她却还是会像龟兔赛跑里的乌龟一样猛力地追……只是她跑得比较快。最终,这只不屈不挠的乌龟一定会经过我的身边,但她不会像故事里的乌龟那么没情没意不把兔子叫起来,她绝对会把我从梦里敲到现实里来。尽管我早已预料结局会是如此,但总觉得,横竖都是死字一个,那就既来之,则安之……
就这样,逃亡中的我……靠着树缓缓进入梦乡。
「喂!丁宁小姐!起身啦!」
有点像妖怪那样地我突然张开眼睛,我知道我充满红丝的眼睛吓到我头顶上的人,对方大概是没真正见识过我被吵醒的失控状态……林衡赐这傢伙还真的是把我吵醒了。被我惺忪的眼睛盯着瞧,他什么也不多说,只说了一句:「好狗不挡路。」而我无意识地站起身还倒退一步,他才从树上跳下来……
看着眼前的人还真的很想一拳过去,但基于反正不醒也已经醒了……我只有把狠狠的眼神慢慢收回,因为不想惹事,更不想让姊很快地知道我在这里。走回树下,靠着树我闭上眼坐着,一贯地保持沉默。然后感觉林衡赐也在我身边坐下了,被他一句话,让我张开了眼睛。
因为他说:「我其实非常羡慕你……」
「羡幕什么?」我还真纳闷我有什么好让一个天才去羡幕。
「羡慕你够简单。」
「哦──因为复杂的问题我不思考。」我顿一顿,继续说:「反正我天生就是叶子,是叶子就该做叶子会做的事,就该照着叶子的思想去思考,什么多馀的,我都不需要考虑。」
「你看过海明威的《老人与海》。」林衡赐突然冒了一句,还很肯定。
「没看过。」我也答得极肯定。
「你一定看过。」他依然不放弃他的说法,然后说:「书上有一段:复杂的事情留给别人去想吧!你天生就是一个渔夫,是渔夫就得捕鱼,正如那鱼天生就是一条鱼一样。」我望着他,假装一脸茫然。而他只是继续发表意见:「这跟你刚才说的,不是差不多吗?」
「我只能说你想太多。」我反驳着。
「好好,就当我想太多,可你不觉得你像书中那条咬着鱼钩还要挣扎的大鱼,而你姊姊是那永不放弃的老渔夫吗?」他笑着,用着很俏皮的语气:「一直跟你缠,杀了你以后还要在鲨鱼的海域里保护你上岸。虽然是不可能杀了你,不过那奋不顾身的保护就差不多了。」
「那又怎样,最后被拖上岸的不也只是一堆鱼骨。」我淡淡地说着,「到头来,老渔夫还不是疲累不堪地倒下……落的是一场空。」
「哈哈!还说你没看过!」他奸笑着,又说:「连它的结局你都说出来了。嘿嘿,丁宁还真好套。」他笑得很爽,这笑容就像阳光般很刺眼,让我不想睁开眼睛看着他笑。
他突然到我的面前,手向我的脸伸过来,我以为他跟姊一样要捏我,正要闪避,却只是被他轻捧着,这一愣,我就没打开他的手,只是望着他,细想他说的话:「可能是因为戴的面具少,所以才简单又好套。」
「面具吗……」
在他的手离开后,下意识的,我也碰碰这张脸,看看是否有个面具在上面……而且还是摘不下来的那种。
「不过,不论如何,你的面具都没有我的多。」林衡赐站起身,迎向那清凉的风,他深呼吸后说着。
我是否戴着面具?我也不清楚,但是,我无法坦荡荡地大声说没有。那,就算他说对了。
「模范生是一个面具,一个什么都不能做错,做对了也没有人会称赞的面具,连我自己都要觉得这是理所当然。很多事情即使我能够袖手旁观,戴上纠察队队长的面具,我就必须要求自己的纪律,也要求别人守纪律。」
「父母亲眼中骄傲的儿子,听话乖巧的儿子,这儿子的面具,怕是最难摘下来的。望子成龙,现在的父母都是这样。」这句话他说得很淡,也不详细,我也不会开口问人家的私事。「反正,不论如何都是一家人。什么都舍得去离开,血肉总没那么简单了吧……」我心想着,给自己点头:「这话是不会错的。至少在我身上是没错的。」
林衡赐静静地说,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也没有望我一眼,像是在说故事般继续介绍着他的面具:「在这里,所谓朋友,就是要在互相利用之间寻找平衡点。没有人真心时,戴上面具就是一种保护,至少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曝露出去,我的心会比较踏实安全。」
「说话要留三分,知道吗?」他看着我像长辈般对我说,我只是埋怨般地回答:「话到嘴边留三分,苏格拉底也说过说话要先用三个筛子过滤:真实、善意以及其重要性,世界上知道的人很多,但又有谁会照做。」
「我又不是叫你说话留馀地给人,也没叫你传播什么消息,我只是说:知人不必言尽,就算是你再熟悉的人,你说什么关于自己的事情时都要记得话留三分。」他笑着又走到我的面前,摸乱了我的头发说:「懂了吗?小孩子。」
「……」虽然发觉自己牛头不对马嘴地回了他一堆埋怨,我依然打开他的手,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哦,这真是个不可爱的面具啊──」他笑着,又自恋起来:「哪像我戴着一个帅哥的面具,真累人哪──」
虽然这是不争的事实,他这不正经的样子还是挨了我一拳。挨了拳,他顽皮地笑了笑,然后说:「我的面具真的很多。面对不同的人,我有不同的说话态度,甚至不同的个性……在外头待人处事跟在学校不一样,在家里又是另一个景像。」
「但不管面对什么人,我的面具始终只有假假的笑脸,永远不会有其他的表情……」
「……」我除了用更狐疑的眼神瞪着他,暗暗凝聚一股内力准备往他身上发一拳以外,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待眼前这个自己说没有其他表情却在我面前戴满各种表情面具的傢伙……
他没对我露出鄙视人的脸吗?才怪!
他没对我露出生气的表情吗?骗人!
他没有露出过温柔的一面吗?有啊……
总觉得我的午觉被这傢伙干扰是一种极具污辱的事,再加上他一个个面具的故事……我突然相信姊千方百计要让我回课室上课是正确的。
「骗人!那你在我面前的面具,麻烦摘下来我检察看看哪里出了问题。」我站起身伸手向他的脸抓去,他往后推了一步,抓住我的手,柔声地对我说:「在你面前……我何必要戴上面具?」
然后他笑着,微微笑着,这个笑容很熟悉,跟姊的很像……
「在你面前,我不需要任何面具……」
「只要你唯一那张叫做Lucky的面具没戴上,我又何必戴上面具……」
林衡赐也学会校长的作风,摸摸我的头以后,他留我一个人吹午后的风。不过后来走来了四个人,就是今天那群疯子。我不知道她们要干什么,只记得她们脸上的面具笑得好令人讨厌……记得她们推撞我靠在老树坚硬的枝干上,然后说:「不要以为你真的能够飞上枝头当凤凰!不要作梦!」
「听着!你最好给我离衡赐远一点!」竹竿拍拍我的脸警告我,其他的人都在笑。
风大了起来,老树在怒吼,而我看着她们,没有任何反应……只有沉默。
「凭什么!?」
姊的声音,总是在最适当的时间出现……她们没争论什么,也没有跟姊为难,只是对我说:「哼!每次都靠你姊姊,下次就没这么走运。」
这句话还真耳熟啊──我真的太依赖你了吗?姊姊。
姊豪不在意对方的话,只是急忙加快脚步走到我身边,那担心的语气不断问我:「怎么了?有没有事?」我勉强自己笑起来,说:「没什么……」心里却控制不住,一遍又一遍地问:「觉得自己不幸的人,是不是总想让别人更不幸?是不是这样就会觉得自己没那么惨了?这样……真的会让自己觉得好多了吗?」
「姊,是真的吗……」
「嗯?小宁?怎么了?你刚说话了吗?」
「没……没什么。」
知不知道世界上没有人不戴着面具?
在这个虚伪的世界,让别人看清楚你是谁,只会让你伤痕累累。去掩饰……去遮盖一切的真实,才能让自己被保护,才会觉得安全,然而在一大堆的面具里却开始找不到自己。
我的面具,大家说:它叫Lucky。
摘下了这面具,它所面对的人是不是都不是真的了?摘下了……我如果不是Lucky,那我又是谁了?
【轻轻地,我摘下面具……那一秒,我听见有人不断地叫唤着:小宁,小宁……可是,我却不敢回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