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关心你的。」姊说。
「不需要了。」说完,我从姊的身边迅速跑走。
有一种话,说出来以后,会希望每个人都能够相信。但,自己根本从来都没相信过。这种话,大家都叫它作谎话。她也许没有说谎,我的「不需要」确实是谎话。
如果真的不需要,那我为什么会在乎她对我的不理不睬?如果真的不希望有人关心,我真的早就离开这个家去另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甚至,我能够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姊,没有人知道丁馨柔这个名字的地方。因为在这里,我本来就不受瞩目,受注目的时候,都是令大家难堪的时候。只要没有人知道我的姊姊是这么出色的人,我就应该不会受到任何不必要的比较。姊也不需要受到任何不必要的疑惑评论或嘲笑……她只需要接受模范生能得到的讚美就够了。
我其实不常出街乱跑,不爱上课的我其实也不会像很多人想像得是混黑帮的坏女孩,成天留连夜店这么差。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人总是喜欢想像。有人把好的想成坏的,有人把坏的想成好的,而且,还会把虚构的事情言之凿凿,都当真的来说。能逼死人的人言可畏就是这么一回事,而我也一样会幻想。
总把好的想得更好一些,把坏的想成好的。这,也许是人们说的乐观。反正,大家就是要骗,就是想要自欺欺人,为什么不像我这么想就好了?
一路地跑,就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公园。背后,有人追着,很久。
但是,那个人绝对不是姊。姊什么都好,什么都棒,就连运动我也不能说她差,可惜她只是跑得快,却不能像我这么长气地跑。那个人是叫什么来着……好像听姊提到了。
终于,我想起了什么,突然不跑了,就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他追到我这里,停下后插着腰喘着,看了看我想开口说话,一开口却咳个不停。不要问我为什么会停下来听他说话……原因迟些大家都会知道。
他咳完后在我身边坐了下来,对着我笑了笑说:「不好意思……」
「能听我说吗?」
我静静的,没说要听,也没说不要。反正我没把耳朵盖上,想说什么我就算不要听,也是听得到。
「也许,我应该先跟你道个歉……」我还是静静的,不答腔。因为总觉得该道歉的人是我。也许真的是天生的吧……所以,有时候事情真的不是我错,只要对方姿态放低一些,我自己就会觉得不好意思。
「我刚才语气真的不好。很抱歉。」他这么说的时候,我更不好意思,毕竟对方是救了我一命的恩人。
「我知道我没有插嘴的权利,可是有些事情你自己应该很清楚。」我听着……我想他也知道。
「她是为你好的……」他说。
很多事情由没有经历过这件事的人说,是超级没有说服力的。每个人都会说,这么做是为了你好。如果这真的是为我好,能不能不要假设我懂?不要以为我知道,你不说的好,我怎么会感觉到?这么疼我的话,怎么不能让我知道?
就像那次,姊如果不说花在乎的是叶子,我怎么会活到现在?
现在,我要如何相信她的那一套?
或许只有自己才知道,别人该怎么做才是对他自己好。但我其实从来都不需要谁为我做什么,我不想麻烦谁什么。我知道什么对我最好,可是就当我什么都知道,他们却都做着我不知道的事。
「如果姊真的要我做到像她这样的人,那么很对不起。我是我,我就是这样了……」
「她要为我好的,我做不到。」我说完,他笑了,笑得很开心。我纳闷着:「有什么好笑的?」
「笑你原来是这样想的……」他又接着说:「我并不觉得你姊要的是这个。」
「所以,你可能误会了一点。她是你姊姊,就连她的同学,她都很清楚他们的性格,更不用说妳的。」
「呃嗯,也许你会觉得我说得太坦白。更正确的说法是:我肯定你姊对你没有这么高的期望!」这回,他笑得更大声。我瞪着他,因为虽然是事实,但当事人始终有不爽的权利。他收回了笑声,擦了擦汗,犹豫着又继续说了一句话……
「嗯……其实你是不是答应过她什么?」他问着,我敲着脑袋想着:「有吗?我有答应过姊什么吗?」
我想,这个人不是猜谜很厉害,就是他跟姊的关系很好。因为只有这个理由能够解释姊为什么会生气到这种程度。小时候也试过答应她事情忘了做,后果是什么,我忘了……因为记性实在不好,所以只记得她不喜欢不守诺言的人。
这次更惨了,因为我不记得我答应过她什么。
「我……不记得。」我怯怯地说。当时他惊讶的脸告诉我,如果……我真的有答应姊什么,而我却忘了……那么我会死得很惨。现在我加速的不安,因为姊不会出错,不会没来由地这样对我,那就是我出错了。而且,这个机率很高,比起姊莫名其妙的冷漠,我对姊说的话好像更令她伤心。脑子顿时空白,只是重複着:「完蛋了──」
「靠近我。」他突然间说。
「干什么?」
「如果不想死得很惨,就靠着我。」
「我不要!」我望着他的脸,又看四週没人,我想我应该再跑了……看不出我遇上的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但我来不及,就被他拉着我的手。然后他不断说着奇怪的话……
「如果你想知道,家人对你来说到底特别到什么程度,你就试着靠着我……你就能感受到。」我骂了他一句:「神经病!」本来还想给他一脚……
可是,却被他拉进怀里,我挣扎着……但却没有办法抵抗他温柔的声音,说着:「去仔细地感觉那差别……」
「你就能够分辨谁是陌生人,什么人给你的是家人的感觉……」放开我的时候,他看着我的眼睛,温和地说着。而我傻了。
他的眼睛没有姊的透视力,没有给我一种什么都被看透了的感觉。或许我是真的应该感谢他的……因为靠着他的时候,我感觉到一股杀气在周围,而且还是向着我缓缓前进……
那股杀气是只有姊才发得出来,霎时,我清楚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才有可能把这股戾气化为祥和。「这次得博一博了。」我心里下了决心。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我是幸运的。总觉得,真正倒楣的事我其实不常遇到的。比如说穿着漂亮的新衣出门,新鞋踩到狗屎,头上被投下鸟屎,走不到几步就跌了个狗吃屎……这些事情目前还是没发生过的。
转过头,我看着杀气的来源……
听说坚强可以面对任何事情。我决定坚强,可是却少了羊入虎口的勇气。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担心从此无法呼吸……才发现原来我一直想着的自杀,这个念头早就消失了。因为……此时此刻,我相信我是怕死的。
走到姊的面前,她还是一只老虎……抱着她的时候,她变成动物园里有练过的老虎。
「姊,就当我拜託你……你可以骂我,怎么骂都好。」我越说越小声。
「但不要不理我……我会怕,真的怕……」我没有撒谎,我是真怕。所以,说到这里,姊慢慢变成纸老虎……
不要问我为什么不说:「可以任你打我骂我!」这类比较像电视剧里管用的对白。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姊真的是会绝对相信可以打我的,她也是绝对会实践的人。可是,我是绝对不想被她打的人。
最后……当然是气消了收场。
只是我必须从我的记忆里敲出那个承诺来……要不下次再犯,我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可以逃过一劫,到时就真的死得很惨了。不过,目前最重要的不是这一件,而是我跟姊始终必须回家。
有一些事,我不好意思说,姊更不会说。但,为了回家,我必须假意地走到那个男生面前说谢谢,假意地问了他的名字。他说,他叫衡赐,林衡赐。
「我叫Lucky。」
「喂……明明听你姊不是这样叫的。你骗我哦?」
「嗯?没骗你啊!我姊叫我小宁,我的本名叫丁宁,若是朋友,就必须叫我Lucky!」
「嗯……」他思索着。最后微微点头,应该是想通了什么,然后说:「夜了,该回去了。」
「是喔……那你送不送我们?」我探试般询问,希望他是有风度的人,谁知道这姓林的小子居然考虑都不考虑就拒绝:「不送。因为我家就在附近。」
「是喔……那么明天请你一大早起床第一件事是去翻开报纸。」我拉了姊转身前对他说。
「为什么?」
「因为,如果明天报纸上有什么两姊妹深夜不幸遇害的新闻……」我还没说完,他就拉着我,然后再拉半呆滞的姊姊……应该是往我们家走。
呃嗯……我说过我不常出街的,我也说过在公园停下来是有原因的。其原因就是──我不认得路了。
姊是路痴,我是半个路痴……
我们的分别就在于她是完全不记得路,所以在思索回家路线的时候,她会处于呆滞状。而我,只要知道我怎么来,我就能够走回去。可是……刚才这样乱跑,谁还记得路?而且,基于刚才那种心情,谁还有閒情去认路?
他带我们到了熟悉的街,姊也比较清醒了。看着我们有点兴奋的表现,他似乎猜到了什么……因为他在窃笑着。他走之前最后的一句话也是我预料中的那句,因为他说:「就送到这里了……你们应该会认得路了。」
「……」我和姊都无言以对,但眼睛绝对是瞪着他的。他笑着叫我们小心点,虽然只剩短短的一段路……
「再见囉。会迷路的丁馨柔……还有……丁宁。」
「我叫Lucky!」
「我没想过要当你朋友,所以对我来说,你是丁宁。」
「……」我无言,光看他笑着离开,剩下终于认得路的我跟姊。
该是时候问一问……我究竟答应过姊什么事。当我问着姊,其实……为什么生我那么大的气?她说,因为我不守「不再跷课」的约定。
「啊?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
这句话唤回了一些事情,一些感情……唤回了一些不该唤回的……杀气。我摀住嘴,因为我知道我铁定说错话了。我说过,当天使变成魔鬼,会比原本就是魔鬼来得可怕。现在的姊,头上开始长出尖角……一开口,我只看到一对洁白的……尖牙。
完了,让她知道我完全忘了这个约定。
「就知道你会忘记……所以当时就叫你白纸黑字写明了。」姊咧着洁白的尖牙,晃动着有个箭头般的黑色尾巴,笑着说的。
「喔……是吗是吗?」
我擦着冷汗,一步一步像死尸般的走向家门,旁边跟随着一只会奸笑的野生老虎,而且还是母的。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我在想能不能上演一段神经病上身把纸吃掉……不过,在看到纸上写的内容后,我发觉就算我没有意识写下的约定也是有为自己打算过的。
「姊……你看清楚喔!我写的是「不Q逃Q学Q」,不是「不跷课」哦……」
「逃学是不上学呢!跷课只是不上课罢了……不一样的喔……」
笑着从一只拿着白纸发呆的老虎身边走过,回到房里躺在床上,我想的不是运气的胜利感觉,不是死里逃生的欣慰……我想的是姓林的小子所说的感觉……
陌生人和家人……的感觉。
你是我表面上最不熟悉的人,却给我心底里最安全的感觉。这是我对家人的感觉……因为总觉得,不是每一个家人都能清楚彼此的习性,但我相信他们绝对想要给你一种安全。再熟悉的朋友,有很多根本靠不住,在普通朋友的身上,我找不到那一种安全感。
我不是一个特别的人,我没有很大的自愿……
因此,我觉得我是叶子。就这样躲在最靠近泥土的地方,大概是因为害怕被阳光晒伤。而她,是很美很美的花,在阳光底下,就算她再怎么抢眼夺目……她始终是一朵在我之上,什么都替我挡的花。
【高得让我看不清楚的花,在刺眼的阳光下,更加让我想要躲在下方……静静的感受一种最安全的感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