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莎在做着梦,很久的梦。
起初,那是一场关于他的梦:
他出生在了耶鲁士的偏远乡村中,无忧无虑地与自己的亲兄弟度过了童年。
因平时表现出的天资聪颖,他被村长举荐进了士官学校亚帝兰。
这是个充斥着阶级、贫富歧视,无处不流露着优越感氛围的名门院校。
入学后不断被优异的同龄人嘲笑、欺辱着的他有一天下定决心:今后要让这群现在看不起他的人,敬畏、恐惧他,以他为傲。
于是他开始尝试模仿其他“优秀”的人,并逐渐沉浸于这种,不择手段取得“好成绩”,便能获得他人赞赏目光的行为当中。
这形成了他前半辈子,根深蒂固的思维方式。
士官学院生活并未能持续多久,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将他彻底击垮了。
那些平时喜欢奉承、讨好自己的人们,到了这种危难关头,却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他。
孤苦无依,他身患重病又无力支持后续士官学业,只能选择退学。
灰溜溜地回到了,曾被他视为耻辱,拒绝提及的偏远乡村。
他心存侥幸,认为老家的乡亲们不会放弃自己。
但即使是这地,竟也如亚帝兰一般抛弃了自己。
只余不嫌弃他重病在身的亲弟弟,献身一般细致看护着他,这条命才捡了回来。
他依然很年轻,还有大把美好的前程可以追求。
可在经历了这般打击,他对自己前半生的追求与思维方式产生了莫大的质疑与强烈的嫌恶。
自暴自弃之下,这个男孩逃到了异国他乡。
……
第一个关于他的梦,走向了尽头。
而后,艾莉莎做了一场关于她自己的梦:
因为那场绵延十五年的大战,她的父母先后离开了人世。
变成孤儿的她不得已,乘上了载满与她一样皆是战祸孤儿的船只,想要逃向大洋彼端的大陆。
其后,脏乱的环境导致的疾病开始在船上蔓延开了。
但人们却不去反思自己的错漏,反倒责怪起拥有淡蓝发、身为艾莱亚人的她。
无知的他们,认为艾莱亚人便是一切疾病的起源。
于是他们无故缩减属于她的那份食物,而其他孩童也开始抢夺走她小心翼翼存起的储粮。
孤苦无依的她,被他们蛮横地对立了起来。
饥饿中醒来、被踢打、被唾弃、再次于饥饿中睡去,这就是她在船上一天的生活。
这难民船上地狱一般的苦难,随着船只到达泽纳恩落脚,才似要走向尽头。
但,这里的孤儿院也基于相同的原因,拒绝收留她。
因为她是艾莱亚人。
本就饿得似皮包骨一般,瘦弱无力的她,只能挣扎着钻进了垃圾堆里,想要寻找食物。
哪怕是腐臭长蛆的面包,如今她也能狼吞虎咽。
但她被拦了下来。
她被一旁虎视眈眈的流浪者阻挡了。
尽管她已如骷髅一样不堪入目,可对于久久未尝女人的流浪者,那是人间美味。
于是,流浪者凶残地扑倒了无力反抗的她。
……
第二个关于她自己的噩梦,走向了尽头。
接下来,艾莉莎又做了一场关于他的梦,不同的是,这次她自己也加入其中:
他强而有力的一拳,将那匍匐于她身上,准备行虎狼之事的流浪者揍飞到了墙边。
紧接着,是一阵令地面也不住颤动的剧烈搏斗,伴随着野兽般凄厉惨叫的戛然而止,他再次出现在了她面前。
那时的她,身上廉价、破旧,缝着亲手打的补丁的“衣服”已经被彻底撕碎,只余下几根布条遮掩着身体。
不堪入目的身体。
那上边,只有薄薄的一层皮紧贴着每一寸骨骼,缺乏营养与极度的饥饿令那肤色也只余惨白,毫无美感可言。
这就是一具行走的骷髅。
即使是街边闲逛的野狗,也要比她更加好看百倍。
瑟缩在脏乱污浊的垃圾桶边上的她,正怯生生地望着面前的男孩。
高大、壮实,又面无表情低头注视着自己的他。
令她惊讶的是,男孩并没露出嫌恶的神色。
他竟然笑了。
“你,没事吧?”
虽然声线有些低沉,却十分温柔,像是怕惊吓到她。
“以后,就跟着我吧。”
躲在垃圾桶后的她,看着那伸向自己,结实有力、充满血色的手,犹豫了很久。
但这双手并未缩回,依旧悬在她面前,等待着她。
最终,一只枯枝一般,纤细无骨的手还是搭在了上边。
那时,她再次感受到了长久未经历过的感觉。
就像早已经离自己而去的父母所给予的温暖一般。
让长久以来,习惯了被人们欺压、唾弃与殴打的她,心中竟生出了一丝不习惯。
如此陌生的温柔。
这之后,他与她开始了异国他乡的流浪生活。
就像兄妹一般。
那段时间里,并不是没出现过想要收养这个高大、英俊男孩的家庭,但这些家庭都不约而同地要求一点:
要求男孩抛弃她。
因为她是艾莱亚人。
他倔强地离这些人而去,顽固不化地牵着女孩继续在这座城里流浪。
万幸的是,有位自称妖精的先生愿意给予他俩帮助。
在这绵薄的帮助下,毫无血缘关系的兄妹俩总算是有了立足的小窝。
但男孩并不满足于此:
他把庇护女孩并使她幸福作为新的目标,再次成为了士官。
这名士官,用自己这条捡回来生命,拼死在战场上作战着,攫取数不尽的功勋。
机缘巧合下,他还在某个遗迹中遇到了一把剑。
那是把以鹰作为配饰而设计的长剑。不管男孩用它斩断何物,都不会留下一丝血迹,一直保持着病态的白色。
此后,他更是浴血奋战,令不少人都开始畏惧他,进而开始畏惧碰到这把剑。
WriteHawk,人们开始不喊他的名字,而是呼唤着这个名号。
「白鹰」。
如此骁勇善战的他,恰逢所处的那个国家遭遇深重的战乱,竟成功爬上了此国将校的最顶端。
以一介异国平民的身份。
自此,兄妹俩自以为成功融入了这个国家,开始了一段短暂的平稳生活。
直到某个秋夜,兄妹在观赏完最爱的戏剧回家途中,碰到了一场火灾。
而在积极参与救援的过程中,妹妹不幸被燃烧的房屋断柱所掩埋。
在大量群聚、旁观着的人群注视下,只有哥哥一人在拼命试图搬开那些障碍,拯救她。
仅仅因为,她是艾莱亚人。
最终,彻底崩塌的宅邸断绝了男子的所有希冀。
……
第三个关于兄妹俩的噩梦,也走向了尽头。
艾莉莎不由自主地拾起了仅剩下的一个梦。
那是仅有他一人的梦:
他再次大病了一场。
前半生理想与自身价值观的否定,以及重新腾飞后再遭遇的此次挫折,把他彻底击垮了。
这世间对他而言,仅剩下不合理,与无尽的悲伤。
尽管这次,并不似当年身处亚帝兰与家乡一般。
他受到了大家的照顾。
无微不至的照顾。
可这只能让他更感荒谬——
她,便不是人了?
为何当时没有人愿意去帮助她?
为何她只能如此凄惨的死去?
已不是男孩的他,不愿意再相信这世间任何甜言蜜语。
男子舍弃掉这里的一切荣耀,离开了。
其后,他被曾经以他为荣的国家所通缉。
他空虚地沉浸于酒精与毒拼。
他随意用着失去灵魂的剑技进行杂耍。
而随着,他与过往同僚的巧遇,男子锒铛入狱。
尽管不久后便被释放,可他的意识依然彷徨在空虚的天空中。
生无可恋,生无所依。
但,男子后来竟遇到了这样的人——
那是陌生的她,与女孩完全不同的她。
但她却长得很像女孩的她。
于是,他决定护卫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她。
那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护卫之旅。
在迂回与曲折当中,他早已死透的心,被她无私的心灵和热情触动。
他早已绝望的心,被她那即使背负着冤罪,也要拯救同胞的努力,和不断抗争的姿态打动。
他甚至得知,帮助过兄妹俩的妖精先生仍然在世,还因为兄妹一逃亡、一败亡而陷入疯狂的消息。
获知真相的他与她,回到了女孩的她曾经逃离的那片土地。
试图阻止即将发生的灾难。
但一切都太迟了。
此后,她拒绝了他的制止与恳求,仿佛早已死去的她一般,为了救助那些憎恨着自己、又夺走了自己同胞和故乡的人。
跃入其中再无转圜。
不一样的她,不一样的土地,
皆归于相同的她。
男孩,男子,他。
彻底泯灭了生的意志。
……
艾莉莎悲伤地看着这位倒伏在地上,彻彻底底,失去生意的男子。
她早已脱离了皮包骨,不再仅有皮层裹覆。
如今精致美丽的面容上满是泪水。
她如同亲身经历了这一切,一路陪伴他走到这,并看着挣扎无果的他放弃掉了生的本能。
此时此刻的她,甚至开始憎恨起崇高的诸神。
“为何逐光者,不得善报,亦不得善终?”
“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
“亦或者说,我们生存在这世间,本身就是一种过错?”
“公正、平等、善意,美好的品德并不被这伊尔瓦世界所接纳?”
“那这世间便尽情喧哗!”
“在它所追捧的不公、剥削、恶念当中肆意播撒混沌的种子,最终接受这狂欢般的毁灭!”
她愤恨地发泄着心中挤压已久的恶意。
从小积攒到今,只因她是艾莱亚人便遭到无情对待,所催生出的怨恨。
但她却并不以此为乐。
宣泄光了恨意的心中,只剩下了莫大的悲哀。
对自己如此渺小、软弱又无能为力的哀伤。
就像自己回到了当初躲藏在垃圾堆后,瑟缩发抖着一般。
「假若有这么一位存在,祂扭曲、丑陋;祂血腥、可怖;但祂能给予你们这般拥有追逐希望勇气的人们力量。」
「你是否愿意发自内心信仰这样的存在?」
一个悄悄出现在她心灵深处,拥有莫名伟力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地询问她。
祂并不尝试诱惑、诱导、欺骗她。
只像当初那只停留在自己面前温暖的手掌一般,静默等待。
但如今的艾莉莎不会再有丝毫的犹豫。
“我愿意。”
她沉着冷静,又充满希望地回应道。
就似曾经跃入火海,不顾自身安危去救助憎恨着自己的人们的她一般。
……
“我愿意。”
他低沉安稳,又决绝地回应道。
就像曾经浴血搏杀于战场,只为了庇护她,使她幸福的他一般。
相同的梦境,
相同的他与她,
相同的答复。
……
「Yes!」
「Yeah!!」
形态依旧不可直视、无法描述,令凡人感到莫名极度恐惧,让他们脑海浮现不可明述瘆人场景的祂肆意舞动着躯干各处的触须,大大的“眼”中瞳孔飞速转动,浑身遍布的肉芽不住抖动着。
简单来说,祂现在就像贫民中了百万奖券一般兴高采烈。
“本人志愿加入【灾厄神殿】,拥护它的纲领,遵守它的章程,履行信徒义务,执行灾厄菌主『弥赛亚』的决定,维持【灾厄神殿】的纪律,保守灾厄菌主『弥赛亚』的秘密,对灾厄菌主『弥赛亚』忠诚,积极工作,为伊尔瓦特色【和谐和谐】文明奋斗终身,随时准备为灾厄菌主『弥赛亚』和伊尔瓦人民牺牲一切,永不叛灾厄菌主『弥赛亚』……
请灾厄菌主『弥赛亚』在实践中考验我。
誓约人:艾莉莎/韦赛尔。
时间:11纪,509年,10月1日。””
[Pokemoo,Da☆Ze!]
一道系统提示一闪而过,被祂不经意便忽略了。
而此时的城堡大殿中,除了浓烈得血雾依旧化不开,弥漫在各处外,
遍布血肉组织的地毯上还多了不少崭新的肉茧,仍在“孵化”的肉茧。
伴随着其中一声声节奏不同的心跳,像在被逐一“改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