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恒平日里是个极严肃的人,可是见了周启远,周恒的脸上却温和了许多,他招手叫过周启远去,“远儿,过来,你看看今天的戏单子,可不是今年再难遇到了?”
周启远只手接戏单时,细心的抚过身边的梅亦皊在身边,笑着对周恒说:“二叔最是爱听戏,瞧瞧,听戏听出道理来,连戏单子都分析得通透无比。”
周恒被周启远逗得笑了笑,这才看向梅亦皊,“梅姨太也来了,请坐。”
梅亦皊半垂着头向周恒问好,捧上了羊毛围巾,“周先生,这是我亲手织的,不知道您会不会喜欢?”
周恒接过围巾,礼貌的点点头,随手把围巾放在一旁的茶桌上,看也不看,随口道:“我很喜欢。”
当着人的面就这样的轻慢,嘴上说的喜欢也成了敷衍。
梅亦皊的笑便有些不自在起来。
周启远适时机的扬了扬手上的戏单子对周恒说:“二叔,您今天可不像是请我听戏。”
周恒被侄子这么一说,皱了下眉,“何出此言?”
周启远指着戏单说,“二叔您瞧,这斗江山可是压轴的大戏,放在下午场中的最后一场了,待这出戏唱完了,二叔不是听饿了?那时候还不是我要请二叔去旁边的醉仙楼吃饭?”
周恒笑了起来,点着周启远就骂,“就数你小子鬼机灵,找出个话来揶揄我。罢了,若是我真不去叫你请这顿饭,我倒白担个虚名了,我可不上你的当。”
叔侄两个皆哈哈笑起来,梅亦皊望着笑着的周恒,倒觉得他跟那日在别苑里判若两人。
这边正笑着,锣鼓帮子声响起来,周恒转过头去看戏台子上。周启远把梅亦皊拉到身边来坐下,低声道:“二叔今日似乎很是高兴呢。”
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梅亦皊一眼,拉着梅亦皊的手上也紧了紧。梅亦皊抿嘴笑了笑,看向周恒,此时周恒正看得全神贯注。
戏台子上的哀喜忧思,梅亦皊一句没听得进去,她一直在悄悄打量着周恒。可是周恒却再没多说一句话,直到雅间的被人推了开,一个男人笑着进来打招呼,“原来周兄也在听戏。”
梅亦皊回过头去,只见门口已经进来一个四十左右岁的男子,男子身边跟着一个跟他年纪相仿的女人,女人的手上拉着一个十七八的年轻姑娘家。
周恒站起身来,周启远和梅亦撤亦跟着起了身。周恒笑着同男人寒暄起来,“李兄,你好你好,也是来听莫晓宛的戏了?”
男人呵呵笑着,“自然,带着内子和小女一同而来。这位……是周司令罢?”男人说着话,脸上的笑容敛了几分,望向周启远。
周恒拉过周启远来,介绍给男人,“这正是我那侄儿,成军的司令,李兄别叫他司令,听着就生分。远儿,快叫李叔叔。”
周启远极恭敬的唤了声“李叔叔”,男人不住的点头,“自古英雄出少年啊,周司令年少有为,果然是一代英雄!”男人说着话,回头特特的望了自家的女儿一眼。只是一眼,年轻女子的脸红了起来。
也只是一眼,被冷落在一旁的梅亦皊终于明天听戏的真正用意了。
周恒拉住男人的手,“李兄,也没有外人,就一同在这里听戏罢。”
男人摇了摇手,“不了不了,周兄,我们就在你对面订了座位。”
周恒不再深劝,和男人寒暄两句,送出了那一家。
再坐下来,梅亦皊一抬首,果然见对面的雅间里坐着李先生一家,而位置正好是对着他们的雅间。李小姐虽是坐在一旁,却是光线最好的地方,这边看去,正好能看到她粉琢般的俏脸。
周恒对周启远说,“这位李先生可也不是一般人,在川平一带也是数得上的名门。你看到那位李小姐了么?留洋回来的女学生,刚回来没多久呢。哦对了,和你去的是同一所学校,想来你们的话题该是最多了。”
周启远还不待说话,周恒又朝着对面侧边的雅间笑起来,侧身点了点头,拍了拍周启远的手臂,眼睛看向对面侧边,“今天熟人还真是多,你看那边老李旁边的雅座上,是川平的孔先生……哎哟哟,竟然也是全家来听戏,孔小姐也是二八年华了。远儿,你瞧瞧,可见大家真很是喜爱莫老板的《斗江山》呢。”
真的会这么巧?此时若再说是巧,谁又会相信呢?
周启远的笑容不觉有些发讪。
梅亦皊咬着唇,更加笃定周恒要做什么了。今天就是一场为周启远安排的相亲,对象自然是对面座上的小姐们。而周恒之所以叫她一道来,就是为了暗示给她,周启远早晚是该娶正妻的人。她,不过是一个妾——上不得台盘,不必顾及感受的妾而已。
梅亦皊垂下头去,一块帕子揉在手中。
正乱想着,一双大手紧紧的握住梅亦皊的手。她惊诧的抬起头来,周启远正目光炯然的望着她。一股委屈,一股安慰,一股惊喜,齐齐充斥着她的心。梅亦皊的双眼微红,嘴角却明媚的笑起。
他的手握得更紧。
周恒转过头来,眼角扫过脉脉含情的两个年轻人,脸色不虞,他提高了声音,“远儿,你过来,我有话还要问你。”
周启远只得把身子倾向周恒,周恒开始不住的和周恒远讨论起戏文,戏里的人物,戏中的唱腔,把梅亦皊冷落在一旁。
梅亦皊缓缓的抬起头来,正看见对面座上的李小姐定定的看她。李小姐的眼中全是审视和居高临下的不屑。李小姐见梅亦皊看向这边,下巴微微扬起,转过眼去,望向戏台子上,似全然不在意,也再不看梅亦皊一眼。
梅亦皊低下眼去,望向自己的脚尖。她的身份想来周恒早就交待给人家,眼前的这位未来夫人的人选,又怎么会把她放在眼里呢?
只是……梅亦皊的指节发白,此时没人比她再伤心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