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南去学校找了梅亦皊。
梅亦皊自然也知道了家里的态度,当她听到姜南要去南边时,脸还是白了下去,一双眼睛里已经涌出了泪花来,“你……你不要去……”
姜南却已打定了主意,他细细劝着她,把自己的计划讲给她听,“此后,我就会扬眉吐气的去你家了!”
梅亦皊听了这话,红了眼圈,看得姜南心里酸楚不已。
这是个多大期望,而这个期望,是支撑着两个年轻人趟过艰难,走到一起的唯一支柱。
姜南拉住了梅亦皊的手,叮嘱着,“你要记得我一句话——千万别去张初府上做家庭老师,啊。”
梅亦皊点着头,姜南放下了心。
在五天后,梅亦皊送姜南上了火车。
火车徐徐开动着,梅亦皊在站台上朝着窗口的姜南招着手。梅亦皊的身影在站台上显得那样纤弱,叫人忍不住想把她拥在怀里。姜南用力的摆着手臂,“等我,亦皊……”
渐渐的,她的身影缩成了一个小点,再也寻不到了。
姜南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快些赚钱回来,风风光光的娶梅亦皊!
到了舅舅那里,姜南卖力的学着事做。因为识字,帮着舅舅管着帐。
到了第一个月里,姜南在舅舅家用过了饭,回到了自己的房里,偷偷数着舅舅发给他的大洋,他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
三块大洋!自己竟然和爹挣得同样多了,这样下去的话,不需要一年的光景,他至少就能攒下二十块大洋来。
姜南小心翼翼的收好了大洋,躺在床上,想着自己的未来。
他要在舅舅这里做一年的工,那时候就可以有三十块大洋的积蓄了。除了二十块大洋给梅家外,他还可以把现在家里的房子卖了,再买间大房子,最好是两进的院子,叫父母和他与梅亦皊一起住。那时候,就算生几个小毛头,在院子里也是能跑开的。
姜南两只手枕在头下,傻呵呵的笑起来。
想到了未来,姜南第二天又充满了力量。他帮着舅舅搬货,把平生没有干的力气活都干了。还帮着舅舅记帐,点货,一个人顶了三个人的活计。看得舅舅欢喜得不得了,人前人后都夸他。
而姜南最开心的事,就是接到从界州寄来的信。梅亦皊那娟秀的字跃入他的眼帘时,姜南总会扬起嘴角来。一股甜蜜,溢满他的全身,姜南觉得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
慢慢的,梅亦皊的信就少了。姜南暗里猜想是梅家嫂子管得严,梅亦皊没了时间写信。他也没多问过,一直努力的帮着舅舅。
直到父亲又来了信,说要来舅舅这里,姜南见了匆匆写信回去,他问父亲为什么会这样急。可是,这封信后,他再没收到父母的信。
舅舅让人回去打听家里的消息,可是过了段时间,连舅舅也不再提起界州的事了。姜南以为,父母许是又想通了,只等着他回家去。舅舅因生意上忙,自然会顾及不了太多的家事了。
姜南便没再问起。
那一天,姜南永远不会忘记。
舅舅的米行来了一群大兵,他们说要征军饷,二话不说,把舅舅铺子里的米扛起就走,他和舅舅跟在后面追,一个当兵的举着枪就朝他的脚下放了一枪,他就吓得双腿发软,再不敢动一步了。
舅舅拉住了那个似乎是当头目的士兵,把身上的十块大洋拿出来,跪在士兵脚下,苦苦乞求,“军爷军爷,您给我留些罢,这可是我们铺里的所有米啊!”
当头目的士兵举枪给了舅舅一枪杆子,把舅舅打倒在地上,士兵犹不解恨,狠狠的骂,“老东西,再敢追,我就让你死在老子的枪下!”
舅舅趴在地上,不住的哎呦着,眼睁睁的看着大米被士兵全部扛走。那是舅舅铺子里所有的米,断了米,就等于断了舅舅的命啊!
舅舅一口鲜血吐在地上,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姜南大呼一声,迈步跑到舅舅身边,急着找人请郎中。
郎中来瞧舅舅的病后,摇了摇头,说舅舅多年积劳成疾,又是一股急火,叫姜南准备后事。
姜南惊得目瞪口呆。
正在姜南不知所措时,舅舅的咳嗽声从房里传了来,姜南跑了进去,舅舅艰难的抬起手来,把他叫到面前,努力的喘着气,对他说道,“南儿,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其实你爹娘他们……早就不再了……”
姜南只觉得天旋地转,眼泪是怎样落下来的,他犹不知道。
舅舅咳嗽两声才又说道,“张初看上了你家提亲的那个梅姑娘,找人仿着你的笔迹,逼着你爹把信拿给梅姑娘。若是不拿去,你爹娘就是一个死。你爹没办法,只得拿了去。可是纵是这样,张初依然没放过你爹娘……”舅舅说着老泪纵横,又剧烈的咳嗽起来,“这些事,是我托人回去才打听出来的。南儿啊,你爹娘死得冤啊!”
姜南的眼泪倾泻而出,父母竟然是这样死去的……
舅舅抬起颤微微的干瘪的双手,抓住了姜南的手,“南儿,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你去投军罢,为你爹娘报仇……”
姜南拉住了舅舅的手,双唇抖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舅舅闭了闭眼,又道,“红颜祸水啊……南儿,你要记得……不吃苦中苦,怎为人上人……”
舅舅说完,喘成了一团。
舅舅是在五日后离世的,姜南把舅舅下了葬,铺子关了门,打定了主意去了燕区。
不吃苦中苦,怎为人上人。
父亲和舅舅都如此说。
姜南肩上担负的是泉下父母亲和舅舅的殷切期望,他一定要成为人上人,一定要!
抱定了这个期望,姜南在燕军里不论何时,都咬牙忍着。初当兵时,被老兵打。受欺负时,不给饭吃时,姜南没有一句抱怨的话。他咬着牙,擦掉嘴角的血迹,挺直了脊背,迎着清晨的阳光继续着每天的训练。
他的这股韧劲,很快被连长发现,连长把他叫到身边,问了他的情况,叫他写了几个字,随后就让他回了去。
姜南不知道连长是何意,没几天,却传来了他调去司令部里的消息。
原来,司令部里缺了一个执笔文书,找了好几天,参谋都不满意。连长为了献好,听说姜南会写字,让他写了几个,呈到了参谋那里。参谋一见姜南的字,当即拍板,把姜南调去了司令部里当文书。
一夜之间,姜南就迈进了司令部的大门。
姜南开始更加谨慎起来,他每天很认真的写字,勤看报纸,讨好参谋,还渐渐熟悉了司令部里日常工作。又因为他是执笔文书,一些文件都从他那里抄录,他也了解了一些军事情况。
直到有一天,姜南看到成区的一份报纸上,放着梅亦皊和另一个男人的照片。姜南呆住了,报纸上写的是成军司令周启远与梅亦皊小姐成婚声明。报纸上还大篇幅的写着,这位周夫人从妾到正妻走来,是如何的不易。字间句尾里写满了周启远和梅亦皊的恩爱深情。
姜南只觉天都要塌了下来。
原来梅亦皊琵琶别抱,又从张初那里,摇身一变成了成军的司令夫人。她是什么?难道是男人手上传来传去的绸花么?她又把当年的山盟海誓置于何地了?
姜南手上的钢笔扎在了面前的报纸上,把报纸上的笑脸扎了一个洞,他还死死的握着钢笔,不曾松手。
当年的浓情只是他一个人的把戏,而她,再已成了别人怀里的一夜芙蓉了。姜南好想笑,笑自己的痴,自己的傻。而心内,却似被人撕扯着般的疼着。
他一定要活在万人之上,他要活给梅亦皊那个负心人看。
不久,姜南知道燕成已起战事,他在家里想了几天,终于逾越的走进了鹿子鸣的办公室。
鹿子鸣听了姜南的计划,沉着脸,良久没说话。
姜南只低着头,等着鹿子鸣说话。
很久后,鹿子鸣嗯了一声,“那就把此事交给你罢,我只借给你一套别苑。若是人能带回来,别苑就是你的。”
什么兵也不派给他,只叫他自己去做。鹿子鸣明显是不信任他。
姜南暗中咬了咬牙,好,那他便做给他看。
姜南自己布置好了一切,只等人把梅亦皊带回来。
几天后,计划实施了,梅亦皊也被成功的带了回来。
姜南决定不去露面,等着梅亦皊心下没了底时,他再出现。与此同时,姜南制造了各种机会,似偶遇一般,和鹿子鸣唯一的女儿,见了面。
单纯又跋扈的鹿芳雅对姜南一见倾心,很快就往司令部里他的办公室里跑了。
双管齐下,姜南可谓左右逢源。
当鹿子鸣听说姜南已经把周启远的夫人秘密的藏在别苑时,鹿子鸣再不能小看面前的年轻人了。一纸提令,姜南成了燕军的参谋长了。
只是姜南要求,不要让外人面前如此称呼他。
鹿子鸣果断的答应下来。
从此后,姜南顺风顺水,心机深藏不露,一步步走上了大帅的宝座。
可是,权位越高,身边的人就越少,他忌惮的人却越多起来。
从鹿芳雅,鹿子鸣,三太太,到王虎,姜南面上不露,心里却已经厌极了他们。
姜南暗暗想着,早晚有一天,他要把这些人一一收拾掉。
可是梅亦皊呢?
姜南的双眼微眯起来,就冲着她见异思迁,给那个周启远生下个杂种,这样的女人,他就不想要了。只要背叛他的人,都要受到惩罚!
……
直到,在木河码头的仓库里,周启远扶起梅亦皊的一刹那,姜南才猛然醒悟过来,其实他是在意的,在意梅亦皊被别的男人拥有,在意她见到周启远时眼里的欢喜。
不,不可以这样,梅亦皊不可以这样伤害他……
姜南用最后的力量拉开了引信。
自己得不到的,周启远也休想得到!
在那一缕青烟飘起时,姜南笑了。
他似乎又看到儿时的那个午后,他牵着尚小的梅亦皊在庙里抓蝴蝶,梅亦皊的发梢被风吹起。
满院子里的花香,满院子里的蝴蝶,满眼都是梅亦皊灿然的笑脸。
这样的日子,似乎就在眼前。
又似乎,远在天边……
姜南含笑闭上眼睛,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把那样纯真的梅亦皊弄丢了。就算找了回来,她已经不是从前的她了。眼前的阳光,也再不如童年那般绚烂了。
又是什么,他把自己也弄丢了,再不是从前只记得一心要娶梅亦皊的姜南了。他,再也找不回自己来了,再也找不回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