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化戢从怀里取也一枚天云石,放入铁水中,闪着金光的铁水沸起火星,没有多长时间,火星就消失了,看着铁水的颜色,颜色里有铁水的各种信息,不止是温度。没有眼睛的王化戢,此时,几乎是调出自己所有的一切感知,额头上的汗水大如黄豆,浑然不知,一手对着壶盖的泥模,还在预估着泥模的收缩,一手感应着铁水的温度,预算着铁水可能的收缩性。
壶身王化戢倒是铸过几次,都是用这个方法,一手模具,一手铁水的温度,从许多次的失败里,这一次,他要成功,这不是信念,是他的经验。王化戢在范泥里,也滴进自己的鲜血,他也不去管这样做有什么做用,钟尘子是这样去做,放一枚天云石在壶盖上,做为是壶盖的纽,这是他的想法,这样,只要这壶盖不离开他十丈,无论是在哪里,他都是知道,并且这壶会与他成为一体。
王化戢缓缓的注着铁水,运起旋动的劲旋,他要让这注入模具的每一分铁水都没有空气在里面,如果有了一个气泡,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楚近南在一旁,已经有多长一段时间没有出一口气了?李十一娘的双眼盯着王化戢脸上那一块红布。额头上的红布已经湿了,红布打结的两端余处,飘在后脖子处,象是君王的绶带。
整个浇铸的过程,其实是一个非常短的过程,坩埚一倾间,其实就完成。王化戢太紧张了,他的紧张心里,主要是来自于沉睡的钟尘子,天师几乎把命都要丢了,自己来铸一盖,还不能铸好,那他王化戢会如何去正视自己,这是一次机会,是他自己失去双眼后,自己还能正视自己的一次机会。
模具上方空气在扭曲,上升。
天云石终于出现了,水蓝色的天云终尽现它最美的颜色,可是王化戢此时,却是看不到它有多美,它水蓝纯静的颜色,散发着晕光,一种迷离的光雾,向着四周散发,而在这天云石的四周,却是滚炽的铁水。
王化戢手一轻歪,那天云石就归了它的位,铁水继续滴,这一次,王化戢用内力控制住流速,让它有了一个续断,他象是在作糖画一样的铸造着那枚天云石,他要让那天云石还有它原来的本色,他要让钟尘子能看到,这传说中的天云石是什么样了。
一个浇铸而出镂空的盖纽会是什么样了?在通体是幽黑色的壶体上,一个无数方网格复盖下的天云石,天云石的光芒,会从一个一个的小菱形格窗里透出,那种深蓝的光芒,应象是生命的力量一样,如小草般钻出泥土,顶开石块,把它的绿色点在空中。
再点一滴,王化戢把小坩埚与模具全都罩了起来,不让空气的流入或是流出,让铁水保止着这个流动的温度,他要诚心敬意,为钟尘子作好这一个纽,再滴一滴,他让那些铁水处自然的流淌一会儿,在一个圆的正顶上,铁水的流淌,会成一个自然而相对的流迹分布,余下,就是自己该有用去完成的工作。
一条条细线一样的铁水,开始扭着方条的流下,一道又一道,象植物的根须慢慢的生长,直至到壶盖处。
囚龙坑上,一众竹箐岭小道境,这几日离开囚龙岭,在这干燥囚龙坑口,终天得畅快的吸上几口气了,自从进了红山,这里的空气湿润高温,让他们每一天都犹如是在蒸箱里。几个姑娘还好一些,或是因为她们比男人们爱清洁,或是男性的分泌更多一些。一众男子们,可就在遭受着皮疹与皮炎的苦楚,无论他们如何运功驱行,一个身体,象是烈焰在起,衣物里,有一粒尘埃,也会被他们驱功散尽,可还是无用。到这囚龙坑几日,他们的苦楚,才得缓解。
红山与外面不一样的天气候,让一众道境受尽折磨,而楚近南与李十一娘几人,或是因为他们是圣境,没有遭受王闯他们一样的痛苦。此时,谁也没有去关心这事,入了道境,身体以近是百病不侵,谁会把这事当一个事。
武安城里,江守钱看着才离去几天,就又回来的西川侯,一脸的不高兴,可是江守钱:
“我说侯爷,你想回去,就回去罢,咋又回来呢?你一回来,你就成了主,我则是仆。你看,你不在,我在这武安城里,你看。”
江守钱那永远迟慢的言辞,说上几句话,就要喘上一口气,直着在说时,就有可能是下一个话题了,用他自己的话说,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再说些什么:
”你看,你不来,我是城主,这个若大的武安城,我一人做主,可你一回来
前几天,我就对你说外面太危险,我与我共守这武安城,谁人敢来犯,你就不听,非要回去。
去就去了,就不用回来了嘛!“
西川侯李应心头这怒,全在他的一双眼睛上。低一下头,又斜视一眼江守钱,眼睛里无限的愤怒,又低回头去,放在自己身体正前方。江守钱也不去管他什么眼神:
”忠义侯死得冤,听说是四式就被击入土中!
下一个不知会是谁?
我真怕大祭师知道你在我这里呀!“
西川侯一听江守钱这话,终于收起了怒目,只是缓缓转过头,一脸的凄然与幽怨,大有几分怨妇之态。可是江守钱还在说:
”绕着点回去嘛!回去后就躲起来嘛!
谁知道你还活着呢!“
”住口,不要再说话,行不?“
”噢,我的话多了。“
江守钱一不说话,这武安城的空寂就漫延起来,象是晨起时分的雾。可他时断时续的话,还在说:
”你要留下也可以,不能与我平等,我是个将死之人,你只能低我一头,与我相处,能不?“
西川侯头一低,又扭回身前,再也不说话了。
彭孟成一个人,已经有几天没有休息了,今天他依旧在算计,这不只是为他自己,这是他不断的在提醒自己的话,大祭师快要到了,这是一天里会多次传来的信讯。
又开始一种算法,这一次,彭孟成在车中摆起黑白子,一个人在车上,一个人下起了围棋。天元一起手,他就开始想,商人下的是哪一种棋?
商人下的是哪一种棋?!商人下的应该是围棋罢,不是你死我亡的那一种棋!对商人下的应该是围棋,十九条经纬,你走你的,我走你的,我们不用去计较那些生死,天地这样的广阔,哪一条线,不是我走的呢?
中宫、天元!那样的地方,天底下就没有一个商人敢占!沈氏家族占了天下第一,可是自占了天下第一的首富,就一直开始做着退出这个江湖的事,这一件事,一做就是二十余年,才让一个家族安然的退出这个天下,隐身于山林间去。而自己一族,真就不能走一条沈氏一样的点算吗!
沈氏多年一直在做一种减法,而减法,才是一个商人开始的修练,先要让自己放下心中的一切妄想,放下自己是谁,又不是谁,能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才是商道的入门!没有尊卑心,没有左右心,没有未来心,只有当下,只有眼前,眼前就是开始,眼前就是正在发生着的未来!心中没有高下,手中只有活计,眼望四方客,耳闻八面事,从一个伙计做起,从一个开窗,下门板的听唤做起,这些都是减法,放得下身姿,才飞得上天空,老掌柜们都是说这些话,他们的口中,从来就没有我是大掌柜,有事找我说,这样的话。
鸽子又飞回一只在笼中,传回一个什么样的消息,彭孟成已经无心再去关心了,他要想明白,关键点他真是没有想明白。
若是以对弈而论,商人下的应该是围棋。大祭师他们下的才是象棋,非要求一个输赢,这样他们才能号令天下,一统四海,那接下来他们又做什么呢?接下来,他们就应该是安抚四方,万民尽服,如何做到万民臣服,不就是看着万民们好好的下围棋,不要闹,好好听话,那他们的,不就是看着人们好好下围棋,他们什么棋也不下?!
一想到这一层,算计到这一层,彭孟成的减法也算计不下去了。马车依旧前行,这已经是第五次换马了。这一次,他还有哪一层算计?!
也许哪一层的算计也无用,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只有伏首称臣,才是唯一的路途。可是红山要他们这样的臣子吗?再降红山一次,他彭氏一族,就已经算是降过两次的人了,彭氏的子孙们会如何看待,自己今天的决定?!他们能忘掉这些吗?
车轮在转,前进的方向还是未变。彭孟成还是向着大祭师来的方向,愿他一死,能止住大祭师的脚步,‘春光大好,继续前行’,彭孟成喃喃自语。
王化戢终于铸成了天地壶盖,王化戢把壶放在沉睡的钟尘子身前,双手一伏,行了一叩头礼,这一个叩头礼,王化戢一生里,只对他的父王行过,如今,钟尘子当得起他这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