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大世出了红山,却是没有回隆阳城,向着江南小孤山就去,只有去寻人合作。此时的天下,也许只有一家人才敢与他合作,他也只敢这一家人合作。
彭大世来到小孤山南百里外的两江汇一湖处,这是个五百余里的湖面,湖中产一鱼,天下有名,最大也不过半尺,鱼身无甲,又无小细剌,只有一副主骨架,味极鲜美,却是不一年只有一季可捕捞。要这沧浪鱼,得在一年夏汛最大的时候,沧浪鱼会聚此产卵。
沧浪鱼本是冷水鱼,可它却要把它的卵,产在一边是水温高一些的抚江里,而自己生活的这一条澄江,却是永远的浊水,水浊鱼小,又是潜于水底,要捉它实是不易。可是到了夏汛时,成年的鱼都会来此产卵。它们来到抚澄湖抚江的清水处,成千上万的鱼,在这里产卵,那银白的一片,在彭大世的眼中,游戈不息,一个他就想到,也许自己就是这些鱼中的一条!
沧浪鱼珍贵而不灭绝是为什么?
彭大世在小舟上,身处这两江汇合又分处,一边是浊水,一边是清水,在此一聚,各留下一些,又分道而去,这苍天的造物,真是鬼手而不是神工!水中的鱼,更是有灵,有性!
两条夏汛一集,浪起丈余,一撞之后,就是平川,沧浪鱼成千上万的在此产卵,让它们的卵加强了成活力,随抚水而下,温暖的抚水会让卵生力又得到提升,鱼卵在这里产下,而在这水流里,它们要到二十里的下游处,在那里,是抚江的宽水面,水缓而养分丰富,破卵后,几天就开始游。
彭大世看着沧浪鱼,想它们的产卵,游。
万千条鱼聚在一起产卵授精,让下一代的鱼群得到壮大,而成鱼自身,只是增加了被捕杀的风险,这种风险与回报,做为一种种群来说,是一种最大的收益。
最好的时节里,水温,养分,一切都好,为什么还不行动呢?!
白色的鱼卵在水中一现,就随着鱼身的一处翻动,下一条,下一批鱼,又在刚才的那一点下,在清水与浊水之间,乳白的鱼卵一现,又不见踪迹。
当二十天后,这些鱼卵再回到这里时,它们几乎已经有两个手骨切那么长了,一入澄江去,那里面的浊水,从此就掩护住它们的终生。
望着澄江里的沧浪鱼,它们用二十天的生死一险,壮大它们的种群,其实也没有二十天,只是成鱼用一次的历险,可这一次的危险,是千万条鱼在同一时间参与,它们中注定会有死亡,可这种必然存在的死亡,就让它们的种群必然的得到了壮大。
我彭氏能不能也来一次沧浪鱼的产卵行动?!
回头望一眼身后的一群彭家子弟,彭大世想着,他们还是小鱼,不是一条成鱼,就让他们回到浊江里去吧!唤过彭卓尉来:
“你和他们回隆阳城去,见到家主,转告他,我只有一句话,沧浪鱼产子的时候到了。”
望着彭家的船顺江而去,彭大世坐在小舟尾,一手抚在舟尾的船甲上,再望一眼那些在江中翻动挤涌的鱼群,食指向着江水一弹,中指又一弹指,两个巨大的水浪立即炸开,小舟象箭一样的前进。
彭大世望着江水,弹指飞舟,心中总在想,自己是不是一条沧浪鱼,他能不能成为一条合格的沧浪鱼?!
“彭家四爷,每一次你来,都要弄得这惊涛骇浪,是你对水有恨,还是在说我来啦?”
“沈行天,我不弄这大的动静,你会出来吗?
倒行逆舟,弹指飞舟,这样的行为,不用在这里,谁又会知道呢?”
“你挠坏我一湖水,我已经说过,这是最后一次,你为什么不听?”
“我急了,沧浪鱼在产卵!”
“鱼产卵,猪下儿,关你何事?
莫不是,你也还想生子育女!?”
“不在一条船上,真难讲话!?”
“你过来,还是我过来?”
“这一次,可能是我过来了!”
彭大世一跃离舟,半空里一转身,就向着湖中的一条画舫飞去。彭大世对这画舫的熟悉,不会亚于它的主人:
“沈天行,每一次上你这船,我都会想,这一条船是属于你还是我?”
彭大世坐在茶案边,一条丈余的茶案上,只有一壶一杯,再无其它,青黑相间的宽板,金色的星斑一条一条的带状,四尺余宽的厚板,只有两个小器在上面,是那样的渺小与孤独,若壶与杯与天青色,那这一张茶案,会没有生命,那种沉稳与厚重会成为一种幽暗的灰黑,就因为那一壶一杯,改变了茶案的存在,让它在这画舫上,不再是一没有生命的木板,它会得到茶汁的润养,它本来已失去的生命,会得到二次重生!
彭大世望着这茶案:
“这条船上,有两样东西是我的。”
说完这话,彭大世静静的看着沈行天。沈行天一脸的微笑,没有回话,只是动一动眼睛,意思很明了,小屁孩的把戏,你给过我什么?我欠你什么?这一次要清算的样子。别来这一套!
彭大世不理会他的脸色,自顾自的说:
“当年我俩是一起造了两条船,可我那一条,为了你沈氏家族千余子弟,我自点起火,眼睁睁的看着它烧。我彭氏在我的带领下,同你沈氏家族大小三十余战,这么多年,还没有一个家氏子弟发现,他们是为什么而战?
你现在躲在这里,你自是安身也安心!
如今,我需要你帮忙,不然,我烧了你这船。”
沈行天还是静静的,微笑着,看着他,嘴角都不动一下。
“没有多少时间了,沧浪鱼产子了!”
沈行天回手一探,空中飘过一只茶杯,轻轻放在茶案上,提起茶壶,往杯中缓缓的倒了一杯水,一推,送到彭大世的面前。
彭大世看一眼那杯中:
“清水?没有茶!”
“你烧了你的那一条画舫后,我再也没有喝过茶。”
沈行天不再去看彭大世,目光越过彭大世的头顶,向着蔚蓝的天空,那种没有一丝云的蓝,映在这浊湖里,在微波上,是一片片的银光,闪动着的银光。彭大世抬起茶杯,放到嘴边,轻饮一许,含在口中。沈天行的目光还在天上:
“若哪一日,我又能在天下人前,同你共饮,我就在杯中加茶。”
彭大世一口水咽不下去,只是嗝在喉间。沈行天的目光里,全是二十年前的过往:
“二十年了,我等这一天都快要等不起了!
说罢,要我做什么?”
“风险太大,你要思量!?”
“不然,你也不会来这抚澄湖。”
“此生不再相见,我想应是最好的了!
可这是我觉得今生里最好的一个机会,再也不会有了!
也许也是你此生里,最值得去做的一件事?”
“说来听听。”
“我想杀光天下诸侯。”
“有什么好处?”
“你我经商多年,有一个最真切的体会,同行业的竞争,再剧烈,那也是在一条船上的斗争,谁也没有想到,要去把船弄翻,可是这些诸侯不一样!
他们若是在船上与你争斗不过,他们就会把船打沉。他们想要的和我们要想的也不一样。这倒没有什么冲突,可是,他们会让你去躲让他们!
当年你家能轻易的就退隐起来,是因为你们是第一家这样做的,可是我的家族呢?”
长久的沉默。
谁也不说话,谁也不是没有话说,只是一说到当年,沈氏家族退出这个天下的角逐,彭氏是尽心尽力了,更有蒙在鼓中的王化戢相助。当时,八诸侯齐在,各自整修军备,各自努力,都安着一图天下的雄心,沈氏家族掺杂其中,一不小心,必是九死一生,那种险境下,沈氏用了几年的时间,才悄悄的退出这个叫做江湖的地方。此时,又旧事重提,其中酸楚,谁想再提。
沈天行的目光,从天上收了回来,望着彭大世:
“一个人,从婴儿在母亲的怀里的时候,他就开如学生习,他还不会说话,可他在观察大人们的嘴形,听大人们的声音,这是以为他今后的说话做准备。
到了稍大一些,他的小腿小手能爬了,其实,他是能走的,只是他的小腿无力,还支撑不了他站起来,只要他一站起来,他必是能走,只是我们不知道他能不能走,我们在怀疑他不能走,其实我们是在低估了他的能力!
我们都是早产儿!我们的无知,从一生下来的那一天就注定了!
你看那些吃草的野兽们,它们一生下来,只用盏茶间,必能奔跑,它们才是知道它们自己要什么的东西!
而人,而人才是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东西!
也许当年,我的家族的决定,本自就是一个错误,没有想明白许多的东西,这也可以说,我的家族也是一个早产的家族,还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彭大世一听到沈行天说到这里,一种前所未有的惊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