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一终于想起了师父教他法术时曾告诫过他的一句话：善恶，并非以物种所能区分。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只冲动地顾着救济百姓，根本没有好好调查过事情的原委。

孛马是墩头山的守护神，但在普通人眼中，她就是个妖怪。

见到这个态势，玄一立刻返回山顶，他打算解除孛马身上的封印。她是守护神，她一定有办法。

山上一片漆黑，突兀矗立着的最大一块水晶，就是孛马。玄一念动咒语解开封印，覆盖在孛马周身的那一层水晶，像冰块融化了一样，逐渐露出里面闭着眼睛的她。

她是那么美丽，美丽的如神仙下凡，就是闭着眼睛都让人着迷。玄一自幼跟着师父遁入空门修习法术，他以为自己可以抛却一切凡尘念想，却在这一刻被打破。

喜欢上一个人不需要什么理由，仅是一眼就可以为他倾心。

“冰封”消去，孛马还没有醒来，身体软软的倒了下来。玄一将她扶住，双手触碰到她的一瞬间，像是触了电一样浑身酥麻。

孛马在玄一怀中幽幽醒转，目之所及，是被砸得乱糟糟的水晶。人们还在哄抢，因为水晶很坚硬，想取下来一块要费好大的力。有的人只想自己砸自己的，可有的人就是好逸恶劳，等着捡别人的成果。

如此才造成了这一片混乱的局面。

争抢中的人们难免抄起手上现成的兵器，因而造就了地上的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孛马挣脱开玄一的怀抱，悲悯的看着这些为了利益自相残杀的人类。玄一放开手，听孛马说道：“我们孛马一族，守护的从来不是什么金矿玉石。我们要守护的，是这一地界的子民。”

“守护他们不被干旱洪灾侵害，守护他们不会成为野兽腹中餐。直至数年前他们发现了山顶这些水晶，人们不再追求安定的日子，转而打起了水晶的主意。”

“我一刻不歇息的看着他们，不让他们上山来，他们便想办法一遍一遍的上山来抢。抢回去的水晶被别人看到了，就会有更多的人打这里的主意。”

“是你害了他们。”孛马说。她的声音凄婉，带着一股绝望的悲凉。

玄一无话可说，也许，之前上山来的那些猎妖人并不是没有能力降妖，而是变成了和村民一样见钱眼开的人。

在毫无意义的争夺中，成为墩头山上的一缕亡魂。

“罪过罪过。”玄一皱起眉头，双手合十，“施主可还有什么办法挽救吗？”

“还有一个永除后患的办法。”孛马道。“你若是真心想要帮我，就代替我，尽可能的把他们带下山吧。”

玄一不清楚孛马有什么办法，但也听得出，类似于殊死一搏了。他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只想着多救一些人，就能多抵消一些罪过，他心里也更舒服一些。

所以他没有想到，那是和孛马的永久一别。

他冲到人群中，尽可能的劝大家赶快下山。抢水晶抢红了眼的人哪会听他的劝，把他推开算是轻的，重的直接朝他抡起了武器。

玄一自幼修习术法，身手敏捷，一一躲过去了，却无法还手。

这时，脚下忽然传来地震一般的晃动，一上来就极其猛烈，人们几乎站不住脚。他们慌忙捡起地上的水晶碎渣揣进怀里，勉强维持着站立的姿势。

玄一扯着脖子喊，让大家赶快下山。有几个犹豫了，但见大家都没动，也就远远的望着声嘶力竭的玄一，像看热闹一样。

地面还在摇晃。晃动一次比一次剧烈，人们跌倒了又爬起来，逐渐开始意识到危机了。

要地震了吗？会不会有滑坡？糟了！

他们的家还在山下，他们的妻子儿女还在家中！

人们开始调头返回，可是剧烈的里面摇晃让他们无法保持平衡快速跑走！

漆黑的缝隙从山顶蔓延至脚下，越来越宽。裂缝像网一样罩在地面上，在晃动的作用下变成了一条条深黑的沟壑。山顶沟壑的上方，一只头上长着独角的白马，安静的矗立，淡然的看着脚下的人群。

有的人掉进了沟壑中，只留下绵长的让人恐惧的叫喊。有的人好不容易抓住了悬崖边缘，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伸出手去拉他一把。

大家只顾着自己逃跑，推搡前行。

玄一穿过拥挤的人群，一边竭力喊着让大家快点下山。他自己则跑回山上，去救那些还有一线希望救起的人。他把悬崖边上的人拉上来，扶起被踩到吐血的中年人，架着他们的胳膊带他们下山。

再想返回时，剧烈的晃动，让他无法正常行走，他眼看着裂缝蔓延到脚下，山顶上，巨大的数条沟壑吞掉了白雪一般的水晶，吞掉了还没来得及逃跑的人们。

它像一张血盆大口，不拒绝任何送上门的食物。

“轰隆”一声，巨大的沟壑赫然闭合。毫无预兆的，将山顶吞入腹中。

那一片白雪皑皑，不复存在了。

地面停止了晃动，人们跑了一半发现没事了，似乎山下也没发生任何天灾。他们庆幸自己捡回了一命的同时，目光又不约而同的转向了山顶。

他们争相抢夺，梦想着能换来一世富贵的水晶，全都不见了。

他们再次涌回山顶，疯了一般，去确认眼中所见是真实的。不是虚幻的。

山顶只剩下一片光秃秃的土地，没有植被生长，也没有水晶覆盖。玄一跟随他们一同回去，也没有见到孛马。

直至人们失望的咒骂着下了山，所发生的一切还如梦一般，让他们不敢相信。

玄一在山上找了一夜。孛马也和水晶一样，消失在了沟壑中。他想不通那是一种什么术法，也不会再有人来给他解释了。

颓然坐在山顶，玄一忽然觉得心中有一丝空虚。好像有什么东西也随之一起失去了一样，只剩下满地的尸骨，告诫他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神也好，妖怪也好，人也好。不是所有妖怪都是大奸大恶之徒，也不是所有人类都值得被救赎。他心里忽然闪过一丝厌恶，在此之前，他从没觉得人类会如此的让他厌恶。

佛祖一直说众生平等，可玄一觉得，孛马的死是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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