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衣少年并未理会宋三娘的主动殷勤,与她错身而过,然后来到一处空桌前,缓慢坐下,也不管身前的茶壶中是否灌进些沙子,就那么我行我素地倒茶慢饮起来。
宋三娘娇笑一声,心中想道,还是个情愫未开的小处男!
半辈子以黄沙为伴,早年荒唐下嫁的那位夫君也已英灵早逝。
若非那个除了身手厉害些,只懂得做饭的董傻子倾情于己,倾尽全身银两给自己开了这么一家客栈,虽然离中原偏远些,可好歹算是一处落脚,要不然她宋三娘早就流落风尘,做那欲拒还迎的羞人营生了。
关门客栈坐落边漠,扼住中原西凉必经之地,一是此处环境确实足够恶劣,没几个人有魄力在此地立摊开店,再者有能耐的,也被宋三娘身边的那个董傻子给打跑了。
从关门客栈到下一处落脚地,以寻常人的脚程,最快也要两三日,所以这关门客栈就成了西凉中原往返的豪客走卒们最喜欢也最无奈的歇脚点。
来客栈歇脚吃食的客人,也大多因此对宋三娘客气非常,要是得罪了这个姑奶奶,下次再想进来躲风躲雨,别说门都没有,就是老鼠洞都给堵得严严实实的!
宋三娘这些年待人接客无数,见过不少沉默寡言甚至是冷若冰霜的游侠大客。
遇到这路货色,她宋三娘自有所持,你来老娘这关门客栈歇脚,总不会啥都不点啥都不要吧?早晚有你开口说话的那一刻,等到那时,老娘稀不稀罕搭理你还得好好掂量掂量呢!
可是对于这位一身黑衣看不清面容的消瘦身影,宋三娘头一次想要倒贴一次。
那少年瞧不见面孔,自然不知道长得有多俊俏,只是用鼻子嗅一嗅,宋三娘就知道,这个小哥鲜嫩得很,与那些常年奔波劳累吃沙喝雨的壮汉相比,新鲜太多,对,就是新鲜!
冲着一旁不远处按住刀柄的魁梧大汉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宋三娘迈开莲步,扭着纤细腰肢向那少年走去。
待到近前,宋三娘很不客气地坐在一旁,定定瞅着那少年,而那黑衣少年不为所动,也不叫些吃食,只是自顾自喝着清茶,瞧在宋三娘眼里,更显得鹤立鸡群。
“弟弟既然来此歇息,总要点些酒菜才算道理,要不然姐姐这生意没得做,弟弟也得饿肚子不是。”
那黑衣少年正要喝茶,听到宋三娘的声音,手中茶碗悬停在空中,淡淡瞥了眼后者。
宋三娘本想抛个媚眼,却不想与那少年对视之后,一阵毛骨悚然的惊恐感觉油然而生,整个后背顿时香汗淋漓,本就穿得露腰展背,这会儿宋三娘汗流浃背,就像是刚刚与哪个金枪大汉酣战了三百回合。
讪讪一笑,宋三娘手捂胸口,回想起面前之人刚才的眼神,眸子似幽谭,深且有神,虽是半点感情都不参,也是一双好看到极点的眼睛。
经此一吓,宋三娘却也未曾退却,稳了稳心神,依旧勉强娇笑道:
“弟弟讨厌得很,把姐姐都弄湿了……”
听到宋三娘这句明显带有撩拨意味的话语,换作旁人,早就把持不住,恨不能将这风情万种的婆娘“就地正法”!
可那黑衣少年对男男女女之事提不起丝毫兴趣,在“屡败谷”二十年如一日,从懂事起就在师父的严厉教导下,要每日握剑千次,心中除了剑,没有半点“歪念”。
在自己十三岁那一年,他终于在师父手底下撑下五十招,记得那一日不同于今夜这般月黑风高,而是明月圆如盘,亮如烛火,好看似山书画卷。
师父手弹一曲《山河破》,第一次对他讲了他的来历与身世,从那一夜起,他的心中除了剑,除了那一首悲情曲,就只有复国。
这黑衣少年正是走出“屡败谷”,收下梦准另一半修为的楚君羡!
宋三娘自然不知晓楚君羡的悲苦往事,整个身子都要靠在他怀里,媚眼如丝,好似要生吞活剥了眼前这个肯定俊俏的小鲜肉。
楚君羡依然我行我素,当真坐怀不乱,缓缓将茶碗放于桌上,也不见有任何多余动作,宋三娘的柔软身子却像被一股大力撞怀,倒飞出去,眼看就要撞在墙壁之上。
宋三娘一个女人,能在边关风生水起,除了能讨男人欢心,还有一身不俗修为,只见她在空中展开双袖,一双金莲轻点墙壁,将去势卸去大半,如展翼飞燕般轻巧翩翩。
落地后,宋三娘并未动气,只是好奇眼前黑衣少年的浑厚内力,但一旁虎视眈眈的大汉却看不下去了,一拍桌面,抓起大刀,指着少年破口大骂。
“哪里来的野猴子,也敢来‘关门客栈’撒野,当你关大爷是吃素的不成?!”
那大汉刚要拔腿奔向楚君羡,宋三娘一个闪身,轻巧出现在大汉面前,伸出一手拦下大汉身形,眼睛却是媚眼瞧着黑衣少年,依旧娇笑不止地说道:
“关大哥,难道忘了三娘这里的规矩?”
“三娘,你莫非看上那小子不成?老子可说过,除了那董傻子,没哪个能跟我关虎抢女人!”
不理会那大汉的聒噪,楚君羡自怀中拿出一枚铜板,轻轻放在桌面,站起身形,向客栈门口走去,宋三娘见状,没来由一阵着急,向前走了两步,媚声说道:
“弟弟,这走马关夜里风沙刮得紧,运气不好还会碰上沙暴,姐姐这里虽然破旧,这会儿却也还有客房,歇息一晚,明日再赶路也不迟的。”
好似听不到别人话语,楚君羡依旧缓缓走着,立于宋三娘身后的关虎顿时火冒三丈,怒喝一声,将手中大刀狠狠掷向缓慢走着的楚君羡!
大刀裹杂着劲风当空迅猛刺来,依旧不见楚君羡有任何动作,在大刀将要近身之时,一道涟漪自他后背荡漾而出。
大刀好似落于水中,很诡异的悬停在那里,下一刻却犹如活物,调转方向,鬼使神差地激射向目瞪口呆的关虎,刀势更胜之前!
宋三娘媚眼微眯,在大刀就要错身钉进关虎的身体之时,只见她玉手轻抬,食指轻弹刀面,大刀嗡鸣之声不止,再次变换轨迹,迅猛钉进一旁的墙壁之内,刀身入墙一尺有余,刀尾震颤似蝉翼。
就在此时,客栈外突然战马奔腾之声大作,连带着地面都是轻颤不止,不消片刻,勒马发出的一片马嘶声此起彼伏,显然来人是要在关门客栈落脚。
客栈大门被大力推开,当先走进来一位独眼大汉,身穿毛裘,一手执马鞭,一手扣在腰间皮带上,身后紧紧跟着七八名面目不善之人也鱼贯而入。
那独眼大汉瞧见宋三娘,咧嘴一笑,露出镶金虎牙,朗声喊道:
“哟呵,宋三娘,今儿个生意有些惨淡啊,要不要哥几个给你捧捧场子,也好拉点人气啊!”
宋三娘见到独眼大汉,面色顿时阴沉下来,再无半丝妩媚神色,冷声说道:
“不敢劳您大驾,马大当家今日亲自过来,看来我宋三娘值钱得很!”
独眼大汉哈哈大笑一声,大大咧咧坐在靠门最近的一张桌子上,一脚踢开方凳,呸了一声,狠声说道:
“别给脸不要脸,看你是个娘们儿,咱们‘走马帮’从来不打女人,识相的乖乖交些租子,要不然我马灿今儿个当着弟兄们的面儿,就得改改规矩了!”
宋三娘冷笑一声,好歹也是见过市面的女人,并未因来人的凶神恶煞就肝胆欲裂,盯着马灿,淡淡说道:
“二当家三当家没要了去,马大当家觉得三娘这次会服软吗?”
马灿刚欲发作,却听见走到门口的一名黑衣人冷声向自己的小弟说了句,借过。
歪头看着那道消瘦身影,作为走马关最大马贼帮“走马帮”的大当家,他马灿本事很大,却也死要面子,那愣头青不认识自己也就罢了,在一众小弟面前还这般淡定,相当不给面子啊!
将手中马鞭狠狠抽在地面,马灿环指一圈,很是意气风发地大声喝道:
“他妈的,今儿个你宋三娘要是不出点血本,谁也别想走出关门客栈!”
宋三娘冷冷看着马灿,而在她身后的关虎瞧见她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料定宋三娘今日肯定会和马灿死磕到底了,犹豫了片刻,便狼狈地爬出身形,跪在地上,朝着马灿纳头便拜。
“马爷,不关小的事啊,小的只是来喝酒的,就不打扰马爷办事,小的这就走,这就走……”
看见关虎前后截然不同的作态,宋三娘嗤笑一声,并不会因此便感到世态炎凉。
都是在江湖上混口饭吃,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只不过有些人站着要饭,有些人则是跪着苟活罢了!
马灿坐于桌面,低眼瞧着不停磕头的关虎,突然扬起马鞭抽向关虎的脖子,“啪”的一声,细牛皮质地的鞭绳凶狠甩在关虎的脖颈上,缠绕一圈将其勒住。
马灿用力往身前一扯,关虎惨叫着便被拖至他的跟前。
“你是那个‘黄沙帮’的关虎吧,也省得老子再去找你,我马灿说过的话从来不收回,宋三娘不割点油水,谁也别想走,一会儿把银子交上,老子倒是可以考虑放你一马!”
关虎惨叫连连,却不忘疯狂点头,还有闲情向身后的宋三娘喊道:
“姑奶奶,你就交上些银子吧,这几年赚的够多了,多少是多啊!”
正在此时,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推开客栈大门拄杖而入,不理会身前七八个魁梧身影,亦不关心客栈内发生何事,只是径直走向了楚君羡,老泪纵横,颤颤巍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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