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心爱人》第九十三章泪洗狼心
没有痛，哪知伤？
没有深深的痛，哪知重重的伤！
我以为这伤:
不过是划破层皮，
不过是裂了几块骨，
不过是血流如注……
哪曾想，哪曾想这是心的疼痛:
锥心，揪心，忧心，痛心……
疼使我泪流满面，泪流满面，
疼使爱人泪流满面，泪流满面，
泪水，我们的泪水，
似绵绵细雨，似滔滔江水，
淋湿我身，涤荡我心。
我要在疼痛中，
把污垢洗去，
把心肺清洗，
用一滴一滴的泪水清洗，
用哗哗哗的泪水清洗。
我要重置生命，
我要重塑灵魂，
用善良，用勤奋。
惨痛，让我惊醒。
泪水，让我明目。
惨痛，让我重生。
夜已经很深很深，今晚，正是泥巴在监区值夜班，他，他在监区巡查，巡查了许多遍许多遍，只见他，在小小的，方方的，像井字般的监区走来走去。
黑暗角落，几分阴森，几分恐怖，他独自一人走来走去，绕来绕去。他手拿加长的手电筒，把光亮按到最亮点，左右照射，上下照射，前后照射，看有没有异常，看是否一切正常。
小小的监区，此时，像被抛在荒野一处，一处被遗忘的角落，寂静的怕人。
监区的形状在夜色朦胧，像古时乡村荒野中一口长形的幽井，死水一塘，毫无动荡。其实，更像一囗阴阴的棺材，只是内里装着一具具沉睡的人体，宁静得只有他的脚步声。
高墙钢网，哨塔严森在暗然的光影中，像似魔幻小说里的僵硬尸阵，把监区团团围住，严严把守。
黑色的夜幕，笼罩上空，使的监舍，像黑漆漆的铁笼。暗澹的几颗星星，在监舍上空，眨着诡异的眼睛。
如此所在，小小的三层监舍里，此时躺着的三百多号囚徒，谁能保证，他们一个个已经安然入睡？安然入梦？
也许，有囚徒，正希望攀越高墙，逃出这牢房。或是，有顽徒，正冒险爬出牢房。或是，怯弱者，在自残自绝……
这三多百号囚徒，不乏胆大妄为者，心怀诡计之徒，更有畏罪脆弱鼠辈……
所以，不得不防，不得不做好做细监区内的警戒，巡查。监区内管，向来是监狱严守之重点。
做内管监督岗，犯人管犯人的泥巴，他责任重大，一点疏忽，就酿灾祸，一点疏漏，他都要被严惩，出了事故，那后果让他不寒而慄。
此时，干警值班室的灯已关，值班干部已经入睡，加强守卫，更是泥巴的责任，他丝毫不能麻痹，不敢松懈，不能大意，出点事，他担负不起。
这里的犯人，可不像少管所的少犯，几分单纯，他们太复杂了，这里什么妖魔鬼怪都有，人渣中的人渣，尤其是那几个老监痞，那几个常闹事之徒。
所以，泥巴小心翼翼，十分尽责。因为，他想记功减刑，他想凭自己的努力，早获自由。
此时，他想自由的心很迫切，很迫切。因为，他昨天，才听着他幼小的儿子，哇哇哭个不止。他昨天，才双手抹去爱妻杜娟花的泪水，看着她含着泪，背着儿子依依不舍地离去。
他恨不得，长一副翅膀，随妻儿飞去。他梦想，有隐身术，隐在妻儿身旁，护佑他们母子安好。
他的心，多么放不下少妻幼子啊！
所以，泥巴必须努力，必须努力减刑，多减刑期。所以，他必须处处小心，必须做好每件事。
只见，他每隔五分钟，十分钟，他就亲自走进每一间监舍，一床一床地查人，用呈亮的手电照着，上下床细细查看。
有时，看到有人被子掉在地下，泥巴会捡起，给他盖上。有时，还有人睡不着，他会向泥巴要支烟。当然，泥巴向来是有求必应地给，多给，只是，他会温声警告说:“快睡，明天还要插秧。”
查完宿舍，泥巴走在监舍下的操场上，一圈一圈，一遍又一遍地慢走。他一边警觉地四处观望，一边想着心事。
他此时想着的心事，第二天，会呈在监狱小报上。
现在，让我们翻看昨夜他想的那篇——【难忘化恋】吧！
泥巴此时的人生中，最难忘的地方，是哪里呢？
也许朋友们脱口而出：“肯定是故乡玉溪，因为玉溪有他的亲人，有他牵挂的少妻幼儿。
也许亲朋们会说，是他的第二故乡——昆明，因为昆明，有他挥霍的大好青春，有他不舍的依恋。”
可是，泥巴却不暇思索，肯定地说：“是化恋，峨山的化恋小镇！”
泥巴爱玉溪，是玉溪给了他生命，玉溪，有他满心的爱！
泥巴，他卷恋昆明，是春城燃尽了他的青春，是春城印迹着他狂少的爱恨情仇。
泥巴难忘化恋，是化恋深刻着他沉重的印记，是化恋烙下他惨痛的伤痕，是化恋印证着他深深的人生教训，是化恋正在改造着他，重塑着他，让他新生。
九十年代中期的一天，我泥巴做梦也没想到，我会以这样的方式，第一次踏入化恋——这美丽的坝子，这丰彩的地方。
我泥巴倒卖烟标，成了罪犯，我种下苦果，定要饱尝苦痛的滋味。
化恋，这个离故乡玉溪不远的地方，在我泥巴心里，一点不像一位当地乡土作家笔下的化恋那样温馨，那样美妙。
化恋是这样热，这样热，像个小小的蒸笼。
虽然，一片片稻田，一片片甘蔗地，一片片果园，一片片蔬菜地，是如画的风景画面，而我，正是泪眼迷离，看不清美丽画卷。
也许，我泥巴暗澹的心里，荡漾不出希望的田野欢歌，荡漾不出一位诗人美妙的青纱帐，甘蔗林的动人诗篇。
我有的，是干不完的农活，是难承受的任务，以及我紧紧收缩的心，紧揪的心。
这一切，像一副沉重的枷锁，曾使我——初到的新犯，一身汗湿，两眼漆黑，一身伤痕。
我泥巴，穿一身土里土气的咖啡色囚服，一脸浮肿地随着几十号新到的囚犯们，在管教锐利的眼光下，在囚犯监督岗的盯视下，在一片白哗哗的水田里栽秧。
连续几十天，我的脚被水泡的红肿，水毒让我一身生疮。
更为难耐的是——太多的恐怖蚂蝗，一条条钉吸在腿上，一阵阵疼痛。用手沾唾液用力一拍，蚂蝗拔出，殷红的血浓浓冒出。
我曾在玉溪见过蚂蝗，也曾有蚂蝗爬上我的脚，但玉溪的蚂蝗不会钉人，不会吸血。
可这里，可化恋的蚂蝗，不仅多，而且非常噬血。
哦，天呐！我能活出去吗？
谁叫我好逸恶劳？谁叫我胆大妄为？谁叫我违法犯罪？
这一切，是理所当然的惩罚！
只有严励惩罚，才会有深刻教训！
一位诗人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现在，我深感:自由何其珍贵！
我泥巴，在失失自由后，在化恋的经历，曾心如煎熬。
我思念故乡，思念亲人。我渴望自由，我悔恨交加·····
我日日盼望，早早离开化恋，离开这狭小，酷热，痛楚的地方。
多少次，多少次，我曾有死的念头，就是梦里，都在恐惧中惊醒。
终于，化恋这片凹地山谷，吹起丝丝春风，让我生命顽强，让我迷途返归，让我看清人生的航程。
这里，我真诚地对帮教我的干警们，说声谢谢！
疼，何惧？苦，何怕？困，何忧？
解下包袱，积极改造，脱胎换骨，才是出路。
这是，监狱对我的改造！改变！
让我走出误区，打消顾虑，积极投身改造。我要奔向光明，我要努力走出黑暗——内心的黑暗。
让我们诚心改过，悔过吧！让我们自觉改造，积极改造吧！
为家人，为亲人，为自己努力改造，争取记功减刑，早获新生。
泥巴此后——做个堂堂正正的好人！
人生：一定要走正道！
听听，泥巴说得多动人呐，肺腑之言。看看，他这么说，也这么做。
转眼间，泥巴到化恋半年了，他已经熟悉了监区，他在监区取得不错的改造成绩，他的积极表现，使他非常快地晋升为优秀教员，优秀通讯员，劳积分子，他获得一个个小功，大功，成为监区里的“特殊犯人”。
成为享受许多优惠福利的特殊犯人，泥巴相对自由，每月获取小功，生活条件比一般犯人好。
整个监狱范围，甚至整个化恋坝子，只要跟管教说一声，他都可以走一走，转一转。尤其，当妻子杜娟花来探监，干警会批准他陪妻儿，到化恋的街子转一转，街道饭馆吃顿饭。当然，特许他陪妻子在外面的旅店住一晚，也是常事。
监狱，其实很人性，只不过，你表现要好，得到干警信任，否则，你不安心改造，不遵守纪律，不积极改造，你就会被严管，时时被监管。
泥巴虽是特殊人犯，但他，从不滥用这种特殊，他总是加倍小心，怕一个不慎，就毁掉他的目标——多记功，多减刑。
一次杜娟花来探看，监区领导特别批准他在外陪妻子过夜的，但泥巴，他还是与妻子挥泪而别，自觉地回到监室，他不想让人背后找借口，找把柄，说他搞特殊。
“娟花，我对不起你，我现在是犯人啊！我不能太特殊的。”泥巴轻声说。
“泥巴，我可怜的泥巴，我理解你，你走吧，我会照顾好儿子，你安心走吧。”杜娟花脸现微笑，温声柔语，可她眼里，闪着泪光，她是多么不舍啊！
泥巴内心明白，他的处境无奈啊，他必须学会克制，果断克制，他不想让重用他的干警因他而让人背后说闲话，让领导为难。
当杜娟花刚回去，他就及时地给她写信，让她安心。
亲爱的妻：妳好！
昨天中午，你来探望，一手抱一岁的儿子，一手提很多物品。
你知道吧，每次相见，如此相见，我的心又喜又痛。
匆匆相见，匆匆分离……
才坐了许久许久的车，没能休息，又赶去坐许久许久的车，亲爱的，你一定很晚才到家吧！
你会晕车，儿子又小，你太劳累，太困顿了。其实，我不希望你这样，你不必常来……
老婆，太难为你了，你如此对我，让我又感动，又心痛，又内疚，又羞愧……
真是既苦涩又甜蜜！
老婆，我心里常常想着你和儿子；特别是夜深人静时，对着你与儿子的相片，我思绪万千，泪眼汪汪。
痛苦与幸福，绝望与希望，伤痛与幸运，一一涌上心头。
思念，想念，像山箐激流，冲击我的心。思念越切，想念越急，心就阵阵作痛。痛悔，痛悔啊！
彷佛，皮鞭抽打着我的皮肉。彷佛，毒蛇吞噬着我的心，锥心刺骨地痛。
我只好，闭上双眼。我只好，麻木不仁。悔千次，万次，成为囚徒，让我们受这样的罪。
记得我们初相识，我的面前，是一个清秀，健康，纯洁的少女。而我，早是一个伤痕累累，心灵破碎的人渣。
杜娟花，你真是有眼无珠啊，竟然嫁我。
新婚，我就冷落你，让你流一夜的泪水。随后，你看到，我是多么不堪的人呀，还尽干些冒险的事。
老婆，当时，你怎么不离开我？非但不离开，还很快给我生下儿子，你真是憨啊！
我知道，你为了我，流了多少泪，受了多少气，多少苦。可是，你却默默地用妻子的柔情感化我，用女人的温暖抚慰我，用你的贤惠照顾我……
虽然，我们争吵；有时，还吵的昏天黑地，但你对我的感情，却是越来越深了。
亲爱的妻子，你的脾气好吓人呐！我这个痞性十足的家伙，也被你吓倒了。呵呵！
我的杜娟花，你泪水好多啊，像绵绵秋雨，哭声吓人呐，声嘶力竭……
也许，正是你的泪水，洗涤我的狼性吧！不过，我亲爱的，以后，你可不要再哭，再流泪了，你是顽强的杜娟花，你是能干的杜娟花。
最难忘你期待的眼神，你的一片深情。我去做烟生意时，尽管你总是提心吊胆，但你常在门外，等待我归家，在夜色中，黑暗处，站在雨中等候。等候的你，内心多么焦虑吧！
看到我平安归来，你是那么欢悦，给我抬盆热水，做好香喷喷的饭菜……
我被抓时，你紧紧抱着我，不让他们带我走。
“泥巴，我的丈夫，我会救你！我会救你！”
杜娟花，你真傻，你是一个傻女人！你可以抛下孩子，抛下我，你可以远走高飞呀！
我是一个罪犯！我是一个坏人！
老婆，你真是傻！傻傻地不断来探看，傻傻地为我受苦，受伤。
傻杜娟花，你何必为我憔悴，为我劳苦。
你让我，怎么还你一个公道？我只有，拼命地改造，早日，让你的付出，浇灌出一棵健康的稼苗。
此致
祝：坚强！
泥巴草草一九九六年六月九日夜
泥巴写给妻子杜娟花的信件才发出，他就收到妻子寄来的快件信，他急忙跑进宿舍，展开信件阅读:
亲爱的丈夫:
现在，正是零辰三点二十分，我躺在床上，不时地看看熟睡的儿子，不时地翻看你的笔记。
我怎么也睡不着，睡不着。亲爱的泥巴，你知道吗？我好想你，好想你！
此时此刻，我想，你在那种地方，累了一天，磨难了一天，一定沉沉地睡了。或许，你也像我一样，辗转难眠。我知道，你的心里，放不下我，放不下儿子，放不下老父老母。
我的丈夫，是善良而有情义的人啊！
老天，老天为何要这样，这样对待我们？我们，为什么这样不幸？我们，我们为什么要遭如此地煎熬啊！
做烟生意的人，在玉溪这么多，为什么倒霉的只是我们？
当初，那些警察，不是说，交了罚款，就不处理了吗？可是，几个月后，还是把你判刑了，还判了六年，六年啊！
什么假冒商标？也判这么重！
丈夫，我的好丈夫，我对不起你呀！当初，我应该多提醒你呀，阻止你与那些人来往呀……
丈夫，你放心，不论你在哪里，我都会常常去看你，想办法帮助你。
我打听好了，在监狱可以保外就医，可以减刑。我一定想法，让你早回来。
我的丈夫，你知道吗？我是多么，多么地爱你！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别说六年，就是八年，十年，二十年，我会等你，我会带好儿子，等你归来。
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家，为了我们过上好一点的生活。虽然，你已经收手了，不再做烟生意了，可是，命运，命运还是要让你再次磨难。
不管有多苦，不管要遭多少罪，我坚定地陪伴你，与你共患难！
那天，在我们服装店，他们突然来抓你，我吓呆了，紧紧抱着你不放。
你知道吗？你知道吗？我怎么能没有你，没有你，我怎么办？怎么活？
铺子，儿子，家……不能没有你啊！我一个外地女人，怎么办啊！
没有你的日子，我天天哭，以泪洗面，我四处找人，求人来救你。
丈夫，幸好儿子很乖，幸好店里生意还好，幸好一班班朋友，亲人们支持。
我亲爱的泥巴，看到你那么受苦，我的心好疼好痛。司令大哥，迎春花姐姐，我的花神姐妹们，都说要救你，要保佑你。表哥，俊威，彩霞姐他们，在想法帮你。你啊，让大家操心呀！
不过，你知道吗？我心里越来越理解你了，越来越爱你了。
虽然，我们相识就匆匆结婚，至今不到两年，短暂的相处，我感觉，你是有爱心，有责任心的男人。尤其，读了你的日记——几本厚厚的日记，我深感:我的男人，虽曲折磨难，但仍不失为一个好男人，一个坚强的，奋发拼博的男人！一个有血有肉的汉子！
不只我这么认为，司令大哥，不是也被你的文章感动吗？他说得不错，一个爱家乡，爱自然的作者，一定是有品质，有理想的人，是可以相交，可以信赖的人。其实，你还有一点，那就是爱亲人，爱我呀！
亲爱的丈夫，你做出的选择，为了朋友，只为一个义气，这我理解，也支持你这样做。我想，他们也是司令这样的朋友，我们为此甘愿受苦。
亲爱的泥巴，现在，你虽为阶下囚，我相信，将来，你一定会大有作为，我们一定会创造美好的生活，创造幸福的生活。
丈夫，我的好丈夫，吻你。
此致
祝:健康！
你的妻子杜娟花于1996年6月9日夜
泥巴读着杜娟花的来信，他一遍一遍地读，一遍一遍地读，泪水止不住地流，哗啦啦地流。
他的脑海里，是杜娟花，美丽的妻子杜娟花，她是多么美好，多么深情，多么可爱啊！
她是他的爱，他的力量，他的女神。
泥巴想到监区同犯们的妻子，他们的妻子啊，美的，丑的，胖的，瘦的，这些女人来探监，多是哭哭啼啼，大吵大闹，来办离婚。
几天前，一个泥巴的小同乡，因为妻子不顾孩子幼小，坚决来与他办离婚。
其实，小同乡的刑期不算长，八年嘛，五六年后他是有望走出监狱的，可他的妻子，坚决要离，尽管监区干警给他们做了不少工作，但还是离了。
离婚后没有几天，小同乡借去医院看病的机会，趁机从楼台跳下，当场死亡。
泥巴多么幸运，他的妻子杜娟花，对他是如此理解，如此支持。她是好女人好妻子！
如果没有妻子的爱与支持，我泥巴，哪来勇气战胜磨难？我甚至，不能安心改造呀！
泥巴一遍一遍地再读妻子的来信，彷佛每一行字里行间，流淌着清甜的甘霖，闪现着绚丽杜娟花的笑靥，让他百读不厌，百看不愿。
一行行热泪，流淌在他的脸颊，流淌在他的心间，涤荡他的心，温暖他的心。
我泥巴不幸，我挫折，我多灾多难，我跌入深渊。
我泥巴幸运，我有美丽的杜娟花，我有顽强的杜娟花，我有爱我的杜娟花……
花神万岁！爱情长青！
【作者题外话】：爱情的力量，在厄运中呈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