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青煜说出事情原委,玄引去留百里扶苏再未过问,与玄引皇家猎场相遇纯属偶然,带他回恒城馆驿只是不忍看他白白客死异乡,眼下苍雪盟已因他搭上三条人命,加之太虚门、玄幽门虎视眈眈,此时留在宫内恐怕对他而言最安全。何况人是风青煜请进宫的,利害关系百里扶苏早已在城外言明,就算孟古有什么企图苍雪盟也不愿再插手。
风青煜自然也听到百里凝霜愤然离去时留下的警告,对于玄引,风青煜恐怕也只能以礼相待。
这一夜风青煜始终纠结于被百里凝霜拒绝的惆怅之中。而玄引被老太监引去一间偏殿又安排人为他送了些点心,留下两个小太监伺候左右,熟脸便再未见着。莫大的殿内清冷而幽静,若不是两个小太监在侧玄引也是不敢久呆,无聊中看了几页随身携带的书,两眼干涩没一会儿功夫便睡了过去。
次日天色微明玄引便翻身而起,刚掀开帐子就望见小太监匆匆端来一盆热水,玄引瞅着送到面前白气蒸腾的热水竟痴了痴:这些人难道是别人肚子里的蛔虫吗?
“是给我的吗?”看这些小太监也不爱多话,个个却生生地侯着,玄引却也不敢造次,毕竟自己是进了皇宫。一言一行也不得像城外那般随意,姑苏泉先生的教化此处该是适用,只是往日一路逃亡早弃了他那一套,如今刻意起来也未必熟练。
小太监蹲下身亲自试了试,觉得热度自己也能承受才收手退了几步道:“玄侠士,这都是公公的吩咐,小的们有什么伺候不周的地方还请您及时示下,但请您千万别告诉公公,小的门实在是挨不住板子了!”
看两个小太监一脸稚嫩,年龄也比自己大不了多少,此时的惶恐与孱弱将之显得有些可怜,玄引有些触动:“放心吧,你们可以随意去玩,不用管我!”
玄引说着撸起袖腕拧干布片就洗起脸来,清晨一方热腾腾的湿布扑在脸上实在舒服,毕竟自己已经很久没洗过热水脸了。
仰面朝天享受片刻玄引才抓下布片,睁开眼他却发现两个小太监竟趴在自己面前,脑袋都快贴到地上,玄引赶紧扔下布片扶起二人:“你们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两个小太监中一人哆嗦道:“玄侠士你方才是生气了吗?”
玄引抓了抓脑袋,自己不就洗了个脸吗,这跟生气有什么关系?
“我说了什么?噢,我是说你们真不用伺候我——唉,你们怎么都到宫里来了,这年纪不该在学堂吗?”在王城这年纪多数孩子已在学堂,调皮捣蛋一类只能留在家里帮忙父母干活,捕鱼挑水卖菜也是有的,不过没听说有人能进宫。
小太监却苦着脸道:“我们哪有那福气!早年间爹娘都在灾荒中饿死了,我们二人一路乞讨数月才到了这白恒城,公公见城里乞丐多便挑了些五官端正牙口好的进了宫,我二人也不知王宫是什么地方,总想着君上在地方该是天上人间,便在人群里举了手。哪成想——”
听语气小太监挺委屈,玄引不禁好奇道:“进宫不好吗?”
“那也不是我们好!人人都可以娶妻生子,可我们却被生生割了卵子,再也出不了这宫门!”
“啊!”玄引霎时夹紧双腿,惶恐不安道,“你们君上找我进宫不会也要我做太监吧?”
“玄侠士,您是君上请来的贵客,自然不会。”
小太监这么一说,玄引才松了口气,可听起来真有些后怕,没想到那公公如此狠毒,沦为乞丐已是不幸竟还要骗入宫割去……看来这王宫不能久呆!
玄引艰难咽下一口唾液,神色闪烁道:“你,你们君上可是起床了?”
“整个王宫就君上起得最早,早先在武场练了练身子骨,此时该是在城楼上。”
“那你们快带我去见他,我还有要事在身。”
两个小太监相互瞅了瞅,其中一人才道:“好吧,小的们这就带您去见君上。”
玄引由小太监伺候更衣,整理好妆容才出了殿门。
此时的殿外万物方刚
显出轮廓,远近楼阁殿宇一一入眼,看它层层叠叠,体态庄重辉煌,玄引不禁呆了呆。
“玄侠士这边请!”小太监前方引路,半点不敢怠慢。
清晨气息扑面而至,玄引深深嗅了嗅,曾几何时自己也想过去大元王朝的王宫去看一看九州最奢华的殿宇,没想到成了逃犯自己也能进一次宫,实在匪夷所思。
再展开眼,小太监已引入廊桥,再沿阶梯而上,折了几座亭子终于是爬上了城墙,城墙上的风却风却不小。两个引路小太监霎时缩起了身子,玄引倒也没太大反应,只是身上的衣衫随之颤动。
小太监道:“玄侠士,真不该带您来,若是凉着您小的们岂止要挨板子,脑袋恐怕也要搬家!”
城墙蜿蜒,内外相通围住了王宫大殿,玄引回头望了望,只见整片皆是青灰屋顶,也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回身道:“无碍,你们就说我执意要见您们君上。对了,你们不用叫我侠士,我叫玄一弓。”
“那可不敢,您的名讳从今天开始孟古没有一个人敢叫。”
“啊?”玄引倒是有些不解,“为什么?”
“君上邀玄侠士进宫正为此事,您晚些便会知晓。”
小太监们卖关子,玄引却也无心追问,此时走在城墙之上白恒城一览无疑,这种居高临下的体验自己有过几次,得益于匡奚若一对天羽。玄引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站得高,总能让人放下很多东西,那一次匡奚若带着自己飞离王城,几乎都放下了往事,而在诡云庄更多的是玄奇,此时是放下了自己。
“君上就在前面!”
玄引放眼望去,城楼上的风青煜正身披白袄披风凝望城门口的大道,此刻的半个侧身半点看不出少年的气息,比起平日冷面百里扶苏还要沉郁。
两个小太监不再向前,玄引也放缓了脚步,生怕打扰风青煜。
来到城头与之并立,玄引才发现城墙下延伸向远处的官道上三名年轻的公子停下了马儿,此时城门刚开,他们该是第一波出城的人。三名公子齐齐回身神情复杂地望着风青煜片刻,终于是抱手作揖,风青煜也只是不喜不怒微微点了下头,三人突然调转马头绝尘而去。
此时东山泛红,日头就快要出山了,三人的身影也越行渐远,最后被霞光吞没,在不见踪迹,风青煜这才松口气回身,淡然笑道:“昨晚睡得可好?”
玄引却依旧凝望那三人离去的方向:“他们还能回来吗?”
风青煜嘴角微微抽搐一下,却很快变成了一张笑脸:“侠士说什么?本王听不懂!”
“三位公子此时出城并由君上亲自相送,必是举国重托。眼下大元王朝东宫易主,是安插内线的最好时机,只是大元王朝是只猛虎,无论是爪还是牙都是致命的。三殿下元冰未能如愿坐上太子之位,大元王朝谁做太子都不会安宁,东宫不宁君上派去的人何去何从?”
风青煜听完玄引这番话,侧头瞅着比自己矮了半截小人痴了半天才道:“你懂政治?”
“玄一弓不懂政治,却深受其害。”玄引深深叹口气,淡然道,“我姐姐原本就要成为大元王朝太子妃,无奈姐姐并非生在豪门权贵之家,姬皇后不允威逼元靖太子悔婚,否则就杀我。元靖殿下为保住我只得屈从,哪知他仅是离宫前往巫灵谷向姐姐言明此事却被当作反叛遭遇暗杀,险些葬身巫灵谷鹊桥。而我从此过上了东躲西藏的日子!这就是皇权漩涡!姬皇后敢暗害太子,三殿下元冰半道截杀兄长,为的皆是巍巍皇权。三位公子卷入皇权漩涡,一场争斗下来,全身而退的可能就像是在赌博,只有希冀。”
自己果然没猜错,这玄一弓绝非寻常,先前遭遇刺杀自己已有所怀疑,也曾暗中画像秘查,如今还未得到确切消息,但昨日城外玄一弓的魔怔却已昭示身份。眼下玄引直言不讳,风青煜也长舒了口气,至少谁也不用再揣测谁:“我将我身边的人抓了起来,现在还没开审,我怀疑你在恒城馆驿遭遇刺杀正是其中奸细透露消息!你可有办法帮
我找出奸细?”
玄引回头道:“君上,如果找到奸细你是想让人活还是死?”
风青煜原本对这个问题颇为诧异,可回头一想这个问题自己还真答不上来:“刺客虽是玄幽门的人,但你的行踪却是灵草门走漏,要的是你的命,毁的却是苍雪盟与孟古的邦交,此事幕后主使并非只是爻无极,恐怕姬皇后也有份。要是动了姬皇后的人恐怕孟古从此不得安宁。”
“那就打开城门,每人送十片金叶子,让他们走,就说奸细已查明但君上不想大开杀戒!”
风青煜一脸不解道:“不抓人,送金叶子还要放人走,这是何道理?”
“对于奸细而言自己已是逃出生天,拿了金叶子再不会回头,但对于蒙冤的人必会返回摘掉这顶帽子。”
“那奸细会上当吗?”
玄引认真道:“所以君上要严查每一家,让人信以为真。”
“这招你是从哪里学来的?”风青煜也没想到玄一弓竟然刹那间解除了困扰自己多日的难题,眼下是即激动又惊讶。
玄引神态从容地望着远方,却已想到了小时候的情形:“我的家在王城棺材巷,外人都觉得住那里的人晦气,我也没什么朋友,我娘怕我孤单就给我买了两只兔子。有一天晚上我发现家里多了只兔子,我知道其中一只一定不是我们家的,我也不能帮别人养,可都是一个毛色一致大小,我也认不出。于是我将所有兔子关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我就将它们放到了门口,其中一只没一会儿就没了影,而另外两只却一直在门口,下午也回到了院子里。就这样我知道跑的那只不是我们家的兔子!”
风青煜听完愣了半晌,他一直认为聪敏之人该是学富五车出身世家,没想到自己的难题却是一个寒门少年的献策。最近这几日他发现许多事都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原本以为以自己的条件苍雪盟百里凝霜必会答应自己,没想到即便是百里扶苏也未有丝毫的委曲求全之意。
“你能留下做孟古谋士吗?”
玄引恍然一怔,瞅着风青煜好一阵子才笑道:“君上能等到我长大吗?我可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婴,现在玄幽门和太虚门正到处找我呢,恐怕不日大元王朝的军队也会来抓我,孟古的城池能挺多久?”
“我们回去吧!”风青煜淡淡笑着引路,“你这一路的故事能和我讲讲吗?”
“君上,玄引只盼把这些噩梦忘掉。”
风青煜皱了下眉:“你真名叫玄引?”
“玄而又玄,众妙之门,乾坤之象最富变化,所以我改了个在江湖的名字,玄一弓。”
两人说说笑笑绕过城墙,下墙回到了宫殿中。宫殿早已不是昨日那间,但内设也都相差无几,玄引有疑问风青煜说殿门被百里凝霜的大白撞坏工匠们今日正要修补,所以换了一间。
矮案中间,两人对坐,风青煜推上一盏茶拂袖作请,玄引也礼让作请。风青煜举杯微微喝下一口才道:“这茶清香淡雅,我尤为喜欢,只是得来不易,都是托商队千里之外夹带而来。”
“君上,小太监们说你找我进宫是有要事,敢问君上是什么事?”
正在此时,老太监碎步进了殿门,来到风青煜面前才躬身道:“君上,诸事已准备妥当。”
“好!”风青煜满意地笑着起身扶起玄引,“我们走!”
玄引却一脸发懵,自己问的话还没回答,如何又岔开了。只是风青煜大步流星,看起来挺激动,玄引也没再迟疑。
乘坐轿撵,绕过蜿蜒宫墙,最后风青煜在几座大殿包围中的锥形高台前停了下来,此刻四面阶梯锥台高高耸立,其上紫色火光闪烁,守将奴仆侍女早已等候,也不知要做什么。
风青煜下轿后回来邀傻愣在一边的玄引,玄引却没动:“君上,上面是什么地方?”
“你随我上去就知道了。”
说着风青煜牵了玄引的手就迈上了台阶。沿途将士纷纷半跪,玄引真有些不自在,可答案就在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