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了四门科的免学令，这书院常夜也便去的少多了。加上一心扑在石脂炼化作坊上面，他连青云舍也都几乎不去了。
城东石脂炼化坊的进度并不算顺利，铁炉子安装好了，黑石脂也到进炉子里开始炼化，但是常夜却发现这练出来的石蜡却远不如在落桂院里用琉璃壶炼出来的多。一百斤石脂下去，也就能得到不过十几斤的高纯度石蜡，这远远达不到常夜计划中的三四十斤。
慕磊看着沉定池里已经凝固的白花花的蜡，心中是高兴不已，不禁笑道：“想不到一次就成功了，这一锅石脂炼下来得能做数百支蜡烛吧？”
“慕先生只看到了表面，”常夜说着用棍子将池子里薄薄的一层白蜡划开来，指着白蜡下深色的液体郁闷道，“先生看，这下面都是油液，石蜡只是薄薄的一层。这么点石蜡也做不了几十支蜡烛。”
慕磊看得一惊，道：“这石脂虽便宜，但这上百斤的石脂如果仅做出几十支蜡烛，那也卖不来多少钱啊。”
常夜点点头道：“的确如此，计划中一百斤石脂应该能得到一百五十支石蜡才对，但现在不到一半，说明这生产技艺还不过关，还得改。”
“这都是按小夜你先前设计的来的，应该没有出入才对，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慕磊问道。
常夜四处看了看，发现那炉子里倒出来的石脂残渣比他计划中核算的多的多，这说明石脂没有充分的蒸发分馏出去。
温度，还是温度出了问题。不是掌控炉温的炉工不行，而是设计的铁炉子不行。炉子太深了，而且又是平底的，导致石脂倒进去受热不均。这不像用琉璃壶做实验，一点点石脂怎么烧都行。这是完完全全的工业化生产，一炉就要一百斤，甚至更多，规模化才能出效益。
“铁炉子有问题，”常夜看着新打造出来的炉子，道，“把炉子拆了重新打造，灶也拆了，重新改。”
慕磊听得一惊，但却道：“好！”
常夜连夜重新设计了铁炉子，他将炉子压扁，变得更宽大，而且底部也设计成圆球形，这样让炉子中的石脂受热更加的均匀，速度也会更快。这个灵感来源于后世的电饭煲，什么球釜形内胆。于是，常夜也将这新设计的炉子命名为球釜炉。
慕磊拿着常夜的图纸，看得惊叹不已，他实在想不通这都是人，这眼前的少年郎咋就能凭空造物呢？慕磊自是二话不说，连夜安排人重新定制这球釜炉。同时，又让人拆了那炉灶，按照球釜炉的尺寸重新修造。
慕磊就是慕磊，他亲自出马，事情办的就是快。也不过两日时间，重新设计的球釜炉和炉灶就又都完成了。
再一次的生产实验基本达到了常夜计划中的产量，每百斤石脂差不多能得出三十斤左右的高纯度石蜡来，只是那池子中还有很多油蜡混合物，常夜暂且还未想到如何处理。
常夜与慕磊两个人面对这池子里多出一倍来的石蜡自是高兴不已，然后随后的一个消息又不禁让他们多少有些郁闷起来。
慕磊下面采购石脂的人告诉他们，石脂涨价了。
原来，这整个敦煌城每日的石脂需求量也不过两车。而这几日慕磊他们毫无征兆的突然整车整车的买石脂，导致这石脂的供应一下子跟不上需求，价格竟然翻了两倍。街市很多人竟然都买不到石脂了，因为都被常夜的这石脂炼化坊给买了。
慕磊听得不禁惊道：“这还只是买几车做个小测验而已，如果以后进行大规模的生产，那每日里石脂的需求可不是几车这么点了，那得几百几千车。那价格岂不是要涨上天去？”
常夜看了看那池子里白白的蜡，心想这石油一旦成了蜡烛，就等于是变成了黄金。和后世一样，这么重要的战略资源必须国有化，不能私人拥有，否则这蜡烛的生意必然不会成功。
“必须国有化。”常夜轻轻道。
“什么？国有化？”慕磊听得一脸懵。
常夜笑道：“先生不必多虑，在下会有对策，这石脂的价格不但不会上涨，而且还会更便宜。待这生产技艺确定后，我会重新修改这石蜡生产的计划书，然后呈给皇上。”
虽然常夜没有说透到底是什么对策，但是对于“国有化”这三个字，慕磊还是隐隐明白些什么。但是，他又对着三个字不无担心起来。
为了使生产的工艺流程绝对的精准化和标准化，常夜又让生产试验进行了十几次。直到后来连续七八次，每一次分馏出来的产物重量一样，炉内剩余的残渣重量也一样时，常夜方才停止了继续试验。
常夜在一张五尺开的桑皮纸上用炭笔将石脂炼化的生产工艺流程图画了下来。
从石脂的采购、运输、入库，再到入炉、点火、控温，再到沉淀、分离、储存等，事无巨细用绘画和文字相结合的形式固定了下来。比如球釜炉的大小尺寸、重量、厚度、材质等等都必须相同，比如炉灶里什么时间放入什么样的木材、多少根、火焰什么颜色等等都一一标注清楚。
绘完生产工艺流程图，常夜又写了一份石脂炼化作坊运营管理手册。其中主要包含安全生产规定，比如作坊严禁烟火，炉灶区单独隔离等。还有保密规定，详细规定了流程分段隔离，人员统一管理，生产与生活想分离等。
甚至连作坊排班制度都写了出来，比如十二个时辰不停歇生产，每日两班倒。将如何交**、如何请假休息等等都作了规定。
其实，这详细的运营管理手册中的很多内容都是后世的现代化管理方法，常夜将它们都一股脑儿的拿了过来。
生产工艺确定了，作坊的运营管理制度也定下来了，常夜便拿出先前写的商业计划书，又重新进行了修改。他用更加符合时人理解的行文重新写了一份计划书，将石脂的提炼以及石蜡的生产过程大概描述了一番，将石蜡相对白蜡的优点详细作了描述。又详细的核算了一番各项投入及生产的成本和最终的产出收入，得出投产第一年预计收入两百万贯，第二年三百五十万贯，第三年四百五十万贯，以后每年维持在四百五十万到五百万贯之间。
另外计划书中又单独阐述了石脂资源国有化的政策，建议将全国的石脂收归朝廷所有，派兵把守。而原先靠挖取、贩运石脂为生的百姓预计不过六七百人，建议将这些人全部收编用来开采、运输石脂。如此，一来稳定了石脂的价格及石脂资源，二来打消了由此引起的民愤，三来也同时解决招收熟练采油工人的问题。而对于这些靠石脂为生的人来说，能够被朝廷收编去吃官饭，能端收入不低又稳定的铁饭碗自是十分愿意的。
慕磊拿着常夜连夜送过来的生产工艺流程图、运营管理手册，以及计划书，看的眼睛都直了，惊讶道：“这些都是小夜你一晚上做出来的？”
常夜点点头笑道：“对，不过里面的很多内容都是最近这些日子断断续续在想的。”
不说内容，就光说形式。那生产工艺流程图是常夜结合了他之前用电脑画标准流程图的方式绘制的，对于这时代的人来说，哪里见过这么清晰又简单明了的图。每一个环节之间用箭头进行指向，每个环节下面详细的标注了各项工艺标准，尤其是在时间、数量等关键处都用不同的颜色特别标注。
当然了，这份核心生产工艺流程图并不是最原始的一版，这一版是略微简化了一点的，把一些关键的数据给删除了。常夜不是为了防着慕磊，而是怕朝廷。
还有，那准备呈给皇上的计划书更是让人耳目一新。
这古人写折子之类的呈文，都是从头写到尾，中间不仅没有段落层次之分，甚至连标点符号都没有，看起来实在费劲。
而常夜写的计划书层次分明，一目了然。他用后世写报告的方式，每一段前有一个小标题，多事项用一二三四五六加以罗列区分，甚至用表格的形式进行成本收入的核算。
可想而知，这样一份折子，一份描述实务的文章对于这古人来说是多么的惊悚！更别说这折子里说的内容了，这是一份年收入五百万贯的生产计划书，是比大泽国国库一年的进项还多的赚钱计划。
“好，明日我们就进宫当面将小夜的折子呈给皇上，相信皇上看了这些一定会大喜。”慕磊笑道，“不过，这折子当中只字未提小夜你占股的事情啊。”
常夜道：“这个八字没有一撇，暂且不太好提吧。”
“嗯，你说的也对，在折子里提占股的事总是不太好的。”慕磊道，“不过，你放心，若是皇上同意了此事，我会提醒皇上你占股的事。”
“那就多谢慕先生了。”常夜拱手道。
…………
西府里，夜光阁中。
未央一身黑衣，提剑站在李漠的身旁。
李漠捏着琉璃盏，微微转动了几下，轻轻道：“你说这慕府进不去，四周都是羽林卫，难不成要把这羽林卫都调走？”
“其实，也不用这么麻烦，负责慕府的羽林卫统领是李经天，不如和他通个气。”未央道。
“李经天，让他留个破绽倒是没问题。只是”李漠轻轻放下琉璃盏，看着未央道，“我觉得在慕府把那小婢女弄死未必是个好主意。那小子对慕磊父子可是有救命之恩，他入太学的事也是慕磊出的力，就算在慕府中被他弄死一个小婢女，他慕磊会在意么？”
“慕磊的确不会在意，但如果我们把消息放出去，怕到时就由不得他了。”未央道。
“愚蠢！”李漠笑道，“一是你低估了慕磊的能力，他慕府在敦煌虽低调十分，可是这敦煌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员，谁没得过他慕府的好处，死个小婢女而已还到不了他摆不平的地步。二来，一旦由不得慕磊，那我西府不也失去了掌控。目前，还没到毁灭他的地步。”
“属下的确想得太简单了。”未央道。
“我也不是怪你。”李漠拍了一下未央道，“我知道这家伙在敦煌城里没什么熟人，因此生活过的倒也简单，不是书院，就是慕府，青楼妓馆倒从来未见他去过几次，因此，你想要找他的破绽的确就困难些。”
“不过，他最近倒是经常往城东望安门外跑。”未央道。
“城东，他跑哪里作甚？”李漠道。
“那里有一处大院子，他好像和慕磊在那里建什么作坊，而且那作坊把守的十分严密，外人很难靠近，透着一股邪。”未央道。
“作坊而已，别人开作坊会邪乎，他慕磊不就是干这个的，邪乎什么。”李漠笑道，“我们也不用着急，跟着就是，早晚会被你找出破绽。若是不耐烦，那就灭了！”
未央听得点点头。
李漠笑了笑，又将桌子上的琉璃盏捏了起来，道：“这葡萄酒真的很好喝，你不来点？”
“殿下当年把属下从牢笼里拉出来的时候，我就发过誓，此生滴酒不沾。”未央道。
李漠点点头，又摇摇头笑道：“失了多少乐趣啊！”
…………
御书房云梦斋里，皇上忙起身仔仔细细看着桌子上点着的两支蜡烛。单从外形上看几乎分不出有什么多大的区别，除了其中一支略微白些外，其他大小模样也都是看着近乎一模一样。
“如果朕没有猜错，这支白些的应该是街市上买的普通白蜡，而另外一支便是你们说的石蜡了，是否？”皇上道。
“皇上英明，正是如此。”慕磊道。
“这大小一样，如何这支石蜡要明亮这许多呢？”皇上看着这两支蜡烛一明一暗是十分吃惊，也是十分不解。
“启禀皇上，这白蜡是蜡虫吃树汁吐出来的，所以其火力亮度相对较小。而这石蜡是由吸收大地精华提炼出来的，其火力亮度较之白蜡自然要大多了。”常夜也不好解释，只好编了个时人能够理解接受的理由来。
皇上听得不禁点点头。
“皇上，”常夜进一步道，“这石蜡较之白蜡不禁亮度更亮，而且更耐燃烧。一支这样的细白蜡约莫点得一个时辰，而石蜡却可以点两个时辰。也就是说，一支石蜡抵两支白蜡。”
皇上听得一惊，忙道：“一支抵两支？”
“有这么神奇？”皇上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两支近乎一模一样的蜡烛却有如此大的差异，他不禁拿起桌子上常、慕二人呈上来的一红一绿两个锦盒里的蜡烛。
皇上左手拿着白蜡，右手拿着石蜡，左右翻看着，对比着，试图找到这两支蜡烛的区别来。
“也看不出如此大的差别来啊，真的有这么神奇？”皇上奇道。
“这两支蜡烛的亮度，皇上现在就能看出差别来。而这耐久度，待这两支蜡烛再点上半个时辰，就会立竿见影了。”常夜道。
皇上点点头，又将手上的两支蜡烛轻轻地放回了锦盒中。
“其实不瞒皇上，为了研究这石蜡，常夜已经在城东望安门外建了一座石脂炼化作坊，这锦盒里的石蜡都是那作坊里炼化生产出来的。”慕磊道，“这石蜡较之白蜡的优劣，都已经做几十上百次的对比，当不会有错。”
“哦！”皇上听得一笑，道，“你常夜一位太学生，不，现在应该是国子生了，如何不好好读书，竟跑到城东做了商贾生产之事了？”
常夜忙道：“回禀皇上，学生本身酷爱钻研实务，加之书院又给了学生四门科的免学令，所以学生时间较为空闲，就想着我大泽到处都是那黑石脂随便点火烧了实在浪费，就发明了这石蜡来。”
“四门科免学倒是天下无有的事，不过，你这国子生可不是随便当的，朕将你调去国子学是想让你带着国子学里那些纨绔们好好读书上进，因此，这国子学你还是要经常去的。”皇上道。
“学生明白了！”常夜道。
慕磊忙道：“皇上，这石蜡虽看上去小小一支，但对我大泽来说却是上天赐予的天大恩惠呢！”
“天大恩惠？”皇上听得一愣，忙笑道，“慕先生，你且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个天大的恩惠。”
慕磊忙道：“这天下黎民百姓凡黑暗处无不点这白蜡，一年所耗白蜡不计其数。而天下白蜡十出其九都是由北魏产出，光此一项就给北魏带来一两百万的进项。而这石蜡无论是亮度，还是耐久度都一支抵得上两支白蜡，若是同价贩卖”
皇上刚刚也只是对这桌子上两支蜡烛的巨大差异产生了兴趣，对于贩卖之事倒是压根没有去想。然而慕磊仅仅几句话就让皇上不禁恍然大悟起来，未等慕磊说完，就道：“哎呀，这么说这石蜡完全可以取代白蜡行销天下了？”
“正是。”慕磊道。
“那这……”皇上只说了两个字，他盯着桌子上两支火光摇曳的蜡烛沉思着。他想的不是全天下百姓用蜡烛的场景，他想的是这大泽的皇宫内一天要用掉成百上千支蜡烛，就光这一个皇宫大内一年就得多少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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