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琴、古琴和笛子先是各自照着谱练了两遍，然后常夜将他印象中的此曲合奏演绎的方式娓娓给大家讲了一番。

众人听的纷纷点头，其实中国古代音乐多已独奏为主，合奏相对较少。而合奏大多又以礼乐或者大型宫廷乐为主，民间音乐讲求乐器间精密配合的合奏更是难得。因此，像常夜讲的各种乐器间的进出配合方式也是让众人有些大开眼界。

第一遍合奏下来，已经有些激动人心的味道了，众人已是兴奋不已，对此曲自然也是止不住的赞叹。但是，常夜很是不满意，大家都是对照曲谱演奏，他感觉有些呆板，不够华丽，与他印象中的曲子还是有些差距的。尤其是开头，直接就进入主调了，太直接，没有让人惊艳的感觉。

常夜想了想，然后对着曹归道：“此曲谱只是主调，大家在演奏的时候，尤其是合奏的时候一定要围绕着曲谱来。但是，开头不一定要严格弹奏主调，这样不够华丽精彩。琴先进来，是让琴展示自己的风采的时候，一定要惊艳绝伦。琴开头可以自由发挥，只要不脱离主调，能顺畅的回接到主调来就好。”

常夜也不知道自己这样讲对不对，于是又将他印象中的开头的古琴的solo轻轻哼了出来，曹归没有听出来，但是宋括一听便明白了常夜的意思。宋括拿过琴来，一气呵成将常夜脑海中的乐音弹了出来。

“对对对，就是如此。”常夜兴奋道。

宋括对乐器近乎是是无所不会，常夜轻轻地哼一哼，宋括就拿起乐器演奏出来，然后又记下谱来。

完整的合奏版曲谱已好，众人各就各位，一曲惊世之作就此诞生。

一段华丽的古琴先进，然后是悠扬而辽阔的笛子奏出主调，奚琴、鼓点配合，常夜刻意压抑着嗓子，尽显沧桑地吼道：“沧海笑，滔滔两岸潮……”

常夜边唱边配合着鼓点用筷子敲击凳子，“邦”“邦”，一下一下，让节奏更显凸出和明快了起来。

唱到一半，常夜大手一挥，众人便一起唱将起来。

“江山笑，烟雨遥……”

霎时，这小小房间里，这紫竹院内便响起了一阵激昂辽阔的歌声，配合着华丽明快的乐音，更显歌声苍凉而豪迈。一股自由自在，又豪情万丈的气息激荡开来，在这青云舍里传了出去。

歌声反复吟唱，只听得青云舍里响起了一阵阵“嘎吱”“嘎吱”的开门声。

曲先罢，声未灭。

“啦……啦……”音乐虽已停，众人却依然在那里哼唱着。

坐在角落里的老宋也早已拿着筷子轻轻地击打着酒碗，嘴里啦啦啦着。

靠在门边的范文中手扶着门框轻轻拍打着，嘴里也是啦啦啦着。

余音绕梁，三日未绝。

众人深陷音乐里不能自拔，甚至包括常夜。

只听得一声“好曲！”屋内众人被惊醒了过来。

声音是从院子中传来，范文中打开房门，只见院子里已是站满了人，也不知何时进来的。

院子里的人是听得意犹未尽，呼喝着再来一曲。但是奏乐之人已是痴痴醉醉。先前他们每演练一遍就喝上一碗，每记下一段曲谱就喝上一碗，现在，一曲唱罢，早已是酒空人醉。

“咚咚咚”，忽听得这敦煌城里三更鼓响。没想到夜已是如此深了。

范文中见屋内众人已是摇摇晃晃，痴痴笑笑，便对着院子中众人道：“诸位请先回吧，夜已深，且奏乐之人也已醉。五日后，他们，哦，他们是惊世之音乐团会在书院学年音律科考核中演奏，诸位届时可再去听。今日就请回吧。”

送走众人，范文中回到房间见常夜等人已是醉倒一片。只剩老宋粗红着脸，依旧在哪里用筷子轻轻敲击着酒碗，嘴里哼哼着刚刚的曲子。

老宋也是醉了，他站起来道：“范……范公子，还……请公子帮忙，和老朽一起把这几位公子扶回房间去。”

范文中见老宋东倒西歪的样子，便道：“还是在下来吧。”

范文中一一将常夜等四人送回了房间里，又帮他们脱了鞋，送进了被子里。

见众人都已回了房间，老宋收拾好宋括的房间便随手关上了门出来，然后对着范文中一揖道：“多谢范公子了，老朽今日方知公子亦是热心之人，公子早点歇息，老朽去也。”

“宋管家，夜已三更，天气寒冷，何不在宋兄房内凑合一晚。”范文中道。

“那可不行，多谢公子了，老朽去也。”老宋说完便转身摇摇晃晃去了。

老宋走不多远，范文中便听到“嘎吱嘎吱”的踩雪声里传来老宋“沧海笑，滔滔两岸潮……”的歌声。

范文中看着空荡荡的院落，看着天空中飘落下来的一朵硕大的雪花，不禁自言自语道：“又下雪了！”

“沧海笑，滔滔两岸潮……”范文中忍不住也轻轻哼着曲子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常夜醒来的时候，感到口干舌燥，头痛欲裂。

这时代的烧酒就是不好，喝多了头痛。常夜心想，以后还是少喝点。

常夜也不知昨晚怎么回事，前面还是很清醒的，一曲唱罢，自己说迷糊就迷糊了。这醉酒是说来就来了，都不带商量的。

对于后面是如何回到自己房间的，常夜自然是一点记忆都没有的，想一想只知道前面大家都唱得很嗨。

常夜爬将起来，发现自己的衣服都没有脱。他实在想不起来是谁送自己回来的，也不知道自己后面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想到昨夜的情景，常夜不禁想起一首歌来，歌词倒是很合现在的景况。于是他便铺开纸，提笔写了起来。

昨夜同门云集推杯又换盏

今朝茶凉酒寒豪言成笑谈

常夜也只是刚写了两句，忽然想起来也不知现在是何时间了，没有钟表就是不方便。

“完了，”常夜不禁自言自语道，“今日诗词考核呢！”

常夜说着便扔了笔推门而出，只见满世界银白，洋洋洒洒，如鹅毛般的大雪无声无息的飘落着。

书院的膳堂早已关了，书院里空无一人，只剩雪地里密密麻麻的脚印。

常夜赶到课室的时候，早已开始上课了。还好今日反常，课室的门窗竟然都是开着的，他正好悄悄从后门摸了进去。

让常夜十分不解的是，这么冷的大雪天，何故要开着门窗呢？而且，课室里很多人都是转头望着窗外发愁。

赵器见常夜进来，便轻轻笑道：“酒醒了？”

常夜笑了一下，然后努了一下嘴悄悄问道：“此何意啊？”

“先生以雪为题，作诗词一首。”赵器悄悄道。

写诗常夜哪里会啊，打油诗还差不多。所以他也只好抄了，但是又不能乱抄。毕竟这时空和他认知中的历史差异巨大，什么人出现过，什么诗词已经被写了，他也是不敢肯定的。再加上，上面坐着的可是诗仙李白。若是自己抄错了，那可是丑大了。

脑海中关于雪的诗词倒是挺多，但是印象最深的无非是极其豪迈的词，沁园春雪。

想到此，常夜便铺开纸，提起笔，借着昨夜尚未消散的酒劲，用原汁原味的毛体字写下了这首毛主席的沁园春。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

奋笔直书，但是写到这里常夜忽然便收了笔，写不下去了。

为何？

秦皇汉武大家都还知道是谁，但是接下来唐宗宋祖和成吉思汗是什么鬼呢？写出来且不是给自己挖了个无法解释的坑。

常夜绞尽脑汁，想着要把后面几句怎么改一改读起来才通顺，却发现先生已经从前面慢慢的走了过来。

先生边走边看一看每个人写的如何，眼看着先生已经走了过来，常夜无奈只好将已经写出来的“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这一句给画了。

常夜边画边想，自己草率了，一想到这首就捉急写下来了。

他画完便又想起毛主席的另一首沁园春来，他觉得续接上去也应该差不多，至少比没写完要好。便接着写道：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刚写完，先生就过来了。

只瞄了一眼，先生便站住了脚，不禁惊叹一声。

惊叹的不是词，而是字。

“好字！”先生不禁一声惊叹，众人都纷纷回头。

“奇也！怪也！无拘无束，好书法！”先生赞道。

幸好，这两首毛主席的沁园春都是学习毛体字的人经常临摹的，常夜也一样。今日正巧凑在一起成了一阙完整的词，词意完不完整先不说，这书法上倒是先统一完整了起来。

先生赞完字，又大声念诵了起来：“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好气魄！好胸怀！”先生不禁拍手大赞，接着道，“上阙里有万里江山，竟是如此妖娆！好江山！下阙虽转得突兀了些，但是同学少年风华正茂，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好！好一个粪土当年万户侯！好一个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好江山，好少年！”

先生一顿不管不顾的念诵及点评，让课室里的同学纷纷都围拢了过来。

初看这书案上的字，自是一惊，有人赞叹，亦有人不屑。但是再读一读这词，却俱都是击掌称绝。

一时间课室里竟是惊叹声四起，乱哄哄一片。

“罢了！常兄此阙一出，我等一年不用作诗词了。”

“此沁园春是常兄新创的牌子么？以前倒是没见过。”

“同学少年风华正茂，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从雪景入，写我等同窗胸怀抱负，妙，实在是高妙啊！常兄切题切得太好了！”

先生见众人都纷纷围了过来，便笑道：“正考核呢，各自回去，再半个时辰便要收卷了。”

众人一听便又都纷纷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去了。

先生转过头来便闻到了常夜身上一股酒味，便笑道：“饮酒了？难不成为作此诗词而饮？”

“不不不，”常夜忙摇头尬道：“昨夜饮得多了些，来得匆忙，未有洗漱。”

“饮的是烧刀子？”先生继续笑道。

常夜听得一惊，忙点点头表示认可。

“烧刀子烈的很，喝多了头痛，但是最易上头，某亦爱饮之。敦煌杏不错，酒不烈，更不上头，以后可以喝敦煌杏。”先生建议道。

常夜也只好点点头，道：“好，下次尝尝敦煌杏。”

“不过，敦煌杏有点不好，太贵了，听说一斤酒要三四斤李广杏才能酿出来。”先生道。

常夜听得是一脸懵逼，这诗仙就是不一样，不和自己讨论诗词学问，竟然和学生说起喝酒来了。

先生说完便转身往前走去，直走的两三步，便又立住了，转头对着常夜道：“可否在作一首？”

“啊？”常夜一听就傻了。刚刚这一阙词都差点玩砸了，还来一首啊？

“如何？”先生笑着问道。

常夜也不好拒绝，只好硬着头皮道：“学生试试。”

没曾想，这先生没有离去，反而径直又走了回来，站在常夜身边看着他写。

这雪花飞花舞的寒冬里，常夜的汗都出来了，这是要出丑啊！

课室里众人没想到先生竟让常夜当场再作一首，不知道先生是何意？难道怀疑常夜是抄的？不可能啊，这么绝妙的词听都没听过，绝不可能是抄的。

众人都纷纷搁了笔，回头望着常夜。

头脑里关于雪的诗词都被常夜一一翻了一遍，很多都是唐诗，他想写又不敢写，也只好朝着长短句去想。

只一会，常夜便吸了口气，提起笔，决定写下这首自己很是喜欢的苏轼的少年游。只是这次吸取教训，在头脑里过了两遍，改了几个字而已。

去年相送，望安门外，飞花似玉雪。

今年冬来，雪似飞花，犹不见还家。

对酒卷帘邀明月，风露透窗纱。

恰似姮娥怜双燕，分明照、画梁斜。

这次用的是启功体，字迹相对工整匀称，也正合了此词。

其实这阙词谈不上如何惊艳，但是没办法，惊艳的诗倒是记得起几首，但奈何不敢写。也只能硬着头皮，将自己觉得还不错的词想一阙写出来。

课室里众人见常夜搁了笔，俱都竖起耳朵，等待先生大声念诵出来。

“你倒是喜欢长短句。”先生看着书案上的词，然后轻轻拿了起来大声念诵道：“去年相送，望安门外，飞花似玉雪……”

课室里一片雅雀，众人听先生念诵完，心中无不是惊叹不已，想不到这刚入学没几日的傻将军竟真的是天将了祥瑞，随手便是一阙神作。这可是当场写下，做不得假的。

众人依旧无语，都在等着先生接下去的评语。

先生拿着微微淡黄的纸张，将纸上的两阙词端详了许久，然后轻轻卷了起来，看着常夜笑道：“以后就不用来上这诗词了，今年不用，明年不用，以后也都不用了。”

说完，便拿着那卷纸轻轻转身朝着课室前面慢慢走去。

先生边走边道：“诗词文章是上天赏赐，不是坐在书院里就能学得到写的好的。”

众人听得先生此话，便都尬在了那里，提着笔不知道是继续写下去呢，还是直接放弃。

走到课室前，先生回头看着众生道：“都散了吧，今年有这两阙足矣。”

说完，便一转身出了课室，走了。

课室里众人呆立在原地，一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不用作诗了？”终于有人打破了沉寂，高兴又疑惑地问道。

“自然是不用了，先生都让我们散了。”

“这要多谢常兄啊！”

“常兄是上天将的祥瑞，难怪先生说常兄的诗词是上天的赏赐。”

众人纷纷又围拢了过来，道想不到常兄竟是如此大才，我敦煌书院终于出大师了，以后天下文脉要自东往西移了。

常夜不想在课室里听众人吹捧，忙找个昨夜酒饮多还未醒的理由匆匆离了课室往青云舍去了。

而课室里，却传来赵器及其他几位住在青云舍的人在那里描述昨晚他们在紫竹院里听到的天外来乐。

说什么从来没有听过那样激动人心的音乐，说什么真正是惊世之音，是常夜和宋括组合的什么乐团之类。

从门口雪地上的痕迹来看，范文中已经起床了，其余人都还没有出过门。

常夜回到房间里，发现火盆早已经熄灭了，屋里和外面一样冰凉一片。本打算钻进被窝里睡个回笼觉，但是他又懒得再生火。

看着书案上之前出门前写下的两句歌词，常夜便又再次续写了下去。

这是一首许嵩的《山水之间》，常夜边哼唱边写了下来，其中也稍加更改了一些词句，让歌词听起来更合乎时代，更文言一些。

写完，常夜从头到尾看一遍，他不禁觉得这首不错，中国风的歌有点像诗词，比之昨晚唱的《敦煌》应该更加能让这时代的人接受。

常夜哼唱了两遍，想着等宋括他们起来要弹唱给他们听，一定又能惊艳到他们。

常夜没有吃到书院的早膳，如今酒醒，便觉肚子空空如也，自己有些饿的慌。他想去外面找点吃的，但是一想到自己身上藕色钱袋里的那点碎银子，不禁又想到定制吉他的八两银子。还有他定制的人偶，也要一两多银子。

常夜不禁有些忧愁，他不知道要如何还上这近十两的银子。

但是忧愁归忧愁，肚子却是不管不顾的，该“咕咕”作响还是会“咕咕”作响。常夜无法只好又关上房门，往外去了。

常夜舍不得花身上桐儿给他的银子，便朝着书院的膳堂而去。虽然离膳堂开膳还有近半个时辰，但是他想早点在膳堂附近守着，想第一时间就吃上点心。

下午是书学，就是写字课。

这时代的太学生，无论何人其实字都不可能字写的差。只是大多数都是极其工整，中规中矩的，谈不上书法造诣。

这书学虽和其他辅学一样，四天上一次课，但是书学却要求每人每日写五十个字，上课第一件事便是将过去四天写的字放在书案边接受先生的检查。

课室里众人都将写的工工整整的字放在书案边，等着先生走过来。

书学博士先生从前至后，一排一排慢慢地往后走，边走边看，边点评每个人的字。

可是常夜是第一次上书学课，便也成了本学年最后一次课。所以，之前也没人告诉他每天要写五十个字。因此，先生到他的身边时，书案上是空空如也。

先生自先是一惊。

常夜忙起身拱手道：“学生常夜，前几日刚刚入学。”

“哦！你就是常夜？”先生忽然想到什么。

“正是学生。”常夜道。

“早间太白先生手上那两阙词是不是你写的？”先生问道。

“太白先生？哦，正是学生。”常夜忙道。

“嗯！你的字倒是有些味道，雄奇不拘，独具一格。但是笔力不够，写到后面就显力不从心。这每日五十字不可荒废，勤加练习，日后倒大有可观。”先生道。

“学生谨记！”常夜道。

书学课其实更无聊，无非就是不停地练字，比之论语课的无聊是不遑多让的。但是能静下心来找个专门的时间写写字也是很好的，反正到了这个时代他也正有勤加练字的打算，毕竟还得长期用。

这一下午的书学课先是练了一个时辰的字，然后先生让每人写一幅字上交，便算作学年结束的考核了，这一学年的书学科也就结束了。

去膳堂用过晚膳，闻一闻身上依然酒味十足的衣裳，常夜决定今晚回慕府，他想洗个澡，换一身衣服。

穿街过巷，常夜朝着慕府而去。

一路上他看到许多人家门口点着的“呼呼”作响的石脂灯盏，灯火随风摇曳着，黑烟滚滚，墙头都被熏的黑乎乎一片。他觉得十分有趣，不知道那灯盏里黑乎乎的石脂到底是何物，他想什么时候要搞些来研究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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