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几天,灵王不敢再上朝,天天躲在裕和殿内,以太傅萧远之为首的群臣则时时刻刻围在裕和殿前,坚决反对灵王南下。
灵王不得已之下选择了妥协。
当灵王在恭守殿内当众宣布自己不南巡时,太傅很是欣慰,不住点头,追随他的臣子也在私下庆贺,没有辜负这几天的辛苦。
“孤王听闻北方雪灾甚大,大雪封山,百姓只能天天躲在家里,吃树皮喝雪水,苦不堪言,和几位大臣商议后,孤决定派二王子出使这几个国家,代孤王慰问众百姓。”灵王咳了咳,道。
殿下群臣听了,没有人提出异议。二王子姬瑄乃是庶出,母亲又是不得灵王恩宠的兰妃,在朝中根本没有大臣支持。
姬瑄站出一步领命。
灵王另外派遣了小司马王孙戒随行。
紧接着,灵王命庆鸿颁布了另外一项诏书:
“今天下大定,四海宾服,京畿稳定,诸侯和平相处,特派太子代替天子南巡,安抚南方诸侯。”
这是常进在裕和殿中给灵王的建议。
太子代替天子南巡,一来可以堵住朝中众臣反对之声,二来可在各诸侯国中展示天朝之威,令南方诸侯不敢轻举妄动,三来也是最重要的,太子表面上是南巡,实际上是到桐柏国请伏羲后人出山辅佐天子。
常进的提议十分诱人,特别是最后这点,无疑说到了灵王内心的最深处——据殿内那个神秘的巫师所言,伏羲后人不仅擅长推算,而且还懂得制作长生不老之药。
长生不老药,这是个多么诱人的名字。倘若真有此药,那将永远统治着九州,千秋万代,永无尽头。
可惜自从整个西洲被封印后,世间再无不死族,如今再听到有人会制作长生不老药,无论真假,灵王都要求一求。而另外一边,令成公姬元也赞成此举,这又给了灵王莫大的信心,决定于今日向群臣宣布。
“圣上,万万不可。臣以为太子宜留在宫内辅佐陛下处理朝政。”萧远之听闻诏书后,心下大惊,当即表示反对。
此时北方几个诸侯之间不时发生一点摩擦,随时会打起来,南方的几个诸侯国更是打得你来我往,甚是激烈,而京畿内政局不稳,三王子收买了众多大臣,她的母亲又是灵王最宠爱的令妃(令成公姬元的侄女),朝中实力逐渐扩大,太子的势力受到不少,在这个敏感时刻让太子代替天子南巡......
萧远之嗅到的不是阴谋,而是阳谋的味道,任谁都知道这份诏书之中藏着的险恶。
“太傅,够了。在你的教导之下,太子都无知到何种地步了,差点连自家祖先都不认,徒然成为天下人的笑柄。你就不觉得自己失职的吗?你丢得起这个面子,可我们轩辕王室丢不起这面子。”灵王早已对萧远之看不顺眼,只不过以前太保傅良与他沆瀣一气,把持朝政,不敢多说,这时见他迫不及待跳了出来,自然要好好抓住机会好好教训他,“这次南行,让他这只井底之蛙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也好。”
“然轩辕国开国以来,并无太子代天子出巡之例,且南方诸侯局势之动荡甚至比北方还要厉害,太子此时南巡,无疑是送羊入虎口。”萧远之依然想说服灵王收回诏书。
“太傅,二王子同样代天子出巡,但却没有半点怨言,怎么到你就开始推脱了?”灵王的脸色更加不悦。
“圣上,这不一样啊,出巡南方的可是太子。”
“太子就怎样了?难道就不是孤王的儿子了吗?”
“不一样,太子乃国家之基础,未来之栋梁。”
“太傅,国家之基础不是孤王吗,什么时候变成太子了,难不成你默认太子现在坐在龙椅上,替孤王发号施令?”灵王突然沉下了脸色。
“微臣绝无此意。”萧远之大惊失色,慌忙跪下来。
“太傅,圣上,臣以为这样争执,倒不如问问太子的意思。”常进这时出来打圆场。
“儿臣领旨。”姬正拿着神笏,大踏步站出来,朗声道。
姬正的这个态度无疑出乎殿内群臣的意料,引得众大臣齐刷刷看向他,偌大的恭守殿安静得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听得到。
姬正不去看别人的脸色如何震惊,持着神笏,昂首道:“儿臣认为南方诸侯之间暗涌流动,极不和平,需要朝廷派出大臣去安抚,对于此重责大任,太子当仁不让。”
“很好,这才是我朝太子,有胆色。”灵王甚是满意,不住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环视了殿内群臣一圈,最终目光放在太傅身上,“众卿家还有何事要奏?”
连太子本人都同意了,其他群臣再不敢吭声,只有萧远之一脸错愕看着这个与自己朝夕相处超过二十三年,曾经对自己言听计从的优秀学生,蓦然之间,太傅大人竟然有种自己一点都不了解太子殿下的感觉。
大司徒郭震霖欲要站出来请示国王,目前国库空虚,根本没有那么多金银财宝,旁边的陶伯轻轻咳了一下,让郭震霖停了下来。
陶伯没有说话,藏在衣袖里的手指指向姬元,郭震霖当即不吭声。
退朝之后,太傅并没有像平时那样,和其他大臣寒暄几句,而是径直回府,刚坐下没多久,便听到门口守卫来报:“太子殿下到。”
萧远之命他将姬正带入正厅,看到姬正进来后,淡淡说了一句:“来了啊。”
“老师,我是专门赶来向您道谢的。”姬正向萧远之行礼后,便站到他下首。
萧远之看着他的得意门生。
姬正长身而立,面如冠玉,肌若光泽,盘黑发发髻,戴白玉琉璃冠冕,穿一袭绣黄纹的白色长袍,腰缠素色朱里鞶革,挂着白里透亮的琅玕玉佩组,脚上穿着蟒皮软底靴。
“什么意思?”萧远之看姬正没有再说下去,便问。
“多谢老师多年来的悉心栽培,学生此生决不会忘老师的培养之恩。”姬正抱着纸扇,道。
萧远之听闻后不说话,拿着的茶杯放在空中良久,也没有喝下去,最后没有喝上一口茶,又将茶杯放回了茶托上。
“所以,非去南方不可?”
“是的。”
萧远之又问了一次,姬正还是如此坚定作答。
“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吗?”
“没有,但不得不去。”
“好,还记得老师跟你经常说过的那句话吗?”
“学生时刻铭记在心。”
“再念一遍给老师听听。”
“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很好,去吧。”萧远之露出了一丝苦笑,他的学生终于长大了。
姬正面对老师,跪拜在地,咚咚咚磕了三个头,之后起身,头也不回离开了傅府。
萧远之的眼睛很尖,他分明看到了姬正转身离去时,几颗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