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霁城,南州州府衙门。
戴着半副铁面、披着黑色披风的的男人跳下马背,将缰绳和马鞭信手交给从衙门内出来迎接的南州刺史宇文尧。
“一路过来走得急,马累坏了,劳烦刺史大人给喂点上好的草料。”他说着头也不回地往刺史衙门内走去。
宇文尧丝毫不敢怠慢,命令手下的属官将马牵去官署的马厩。
等宇文尧回到官署内时,发现那个从帝都来的男人已经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他便赶紧走过去站在旁边等候新的指示。
这个从帝都出发孤身单骑前来南州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在帝都云翔如日中天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季倾城。
“千指挥使不是在南州吗?他人呢?”
宇文尧答道:“千大人带兵出海剿匪去了,是昨夜走的。”
“剿匪?”季倾城莞尔一笑,“逆贼难道跑到海上去了吗?”
“这个下官也不清楚,好像是去剿除一伙祸害云梦泽林和海岸一线已久的水盗?”
季倾城问道:“为祸已久?那为何之前南州一直没有派兵剿灭?”
季倾城问话的语气平淡,可在宇文尧听起来已经有了问责的意思,他连忙解释道:“季指挥使,是这样的,那伙水盗的据点和活动范围都是我国与翎族羽天国之间的无主地带。并没有帝国子民受到杀掠,所以军方一直都保持着克制……”
“也是,那里离羽天国太近,贸然出兵可能会与翎军的十二翼产生冲突。”季倾城点头,“那你们怎么没拦着千启夏?”
“这个……千大人说他有一些部下在泽林地带遭受了水盗的屠杀,所以说什么也要荡平这伙吃了豹子胆的贼子。”
“是么?那确实怪不得千指挥使了,杀锦衣卫者,当诛九族。”
宇文尧后背一阵发凉,他虽然在南州为官,但对帝都的政局一直比较上心,自然也知道锦衣卫第一指挥使是个什么人物。这一次季倾城突然独自来到南州,宇文尧事先并没有接到任何指示,他猜想这或许是由黄岑贤大人临时授意的行动。
南州早些年便是锦衣卫和荒芜争斗的战场,只是近几年来荒芜为了挺进帝都把重心逐渐北移,这边才消停下来。
宇文尧在南霁干的这两年,对于荒芜的活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许多本该上报的事情也自作主张地压住了,导致明面上看起来一片和谐,实则暗地里风部已经混得风生水起。
对于荒芜风部在南州的势力,宇文尧不是不想收拾,但一朝养虎为患,如今又不知该从何收拾起好了。
千启夏初来南州时,便已经对形势感到头疼,毕竟他的副手亲自带人保护的目标居然被荒芜半途截杀了,足可见对方的猖狂到了什么程度。
宇文尧此时看到季倾城前来,心中说不忐忑是假的,他最担心的就是帝都那位大人觉得南州局势已经不可收拾,连一个千启夏都不够了,派来了锦衣卫中最为倚仗的季倾城。
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的乌纱帽怕是保不住了,这还是小事,宇文尧就怕季倾城给他随便安一个私通逆党的罪名摘了他的脑袋。
第一指挥使季倾城是有这个权力的。
“这便是千启夏带人前去的那个岛?”季倾城指着南州行政辖区图上南端的一个弓形小岛问道。
“是,就是这里。”宇文尧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本州水师的霍显武将军与千大人同去的,带上了两千精兵。”
季倾城望着地图,托着下巴沉吟。
“季指挥使,是否需要下官立刻派人召他们回来?”
“不必。”季倾城抬手制止,“说不定此时千启夏正在和贼子激战,为将在外,最忌讳后方掣肘。”
“那……季指挥使,下官还有一事,要向指挥使大人禀报。”宇文尧想起这几日南州的风吹草动,似乎风部要有什么大动作,他觉得自己还是先跟季倾城表个态比较好。
“宇文大人请说。”季倾城仍在看地图。
“近日南州上下似乎有异动……那个……荒芜似乎活动很频繁。”宇文尧一边说一边从侧面观察季倾城的脸,然而季倾城戴着半副铁面,他也只能勉强看一看季倾城的嘴角是否有什么变化。
“宇文大人说的是荒芜风部的事情吧?”季倾城嘴角微微勾起。
“是,是,季指挥使明察秋毫。这个荒芜逆党这几年在南州的势力忽然壮大,千大人执意要先调兵剿匪,下官的心里很是不安……”
“年节以来,可有官员遇刺?”季倾城打断了他的话。
宇文尧想了一下,道:“还未发生过。”
“那便是了,宇文大人不必太过担心。”季倾城淡淡地说道,“帝都自年节后到今日,可是一共有七名官员被刺杀呢,其中三个还是四品以上的大员。”
宇文尧惊愕地说:“有指挥使大人坐镇,荒芜在帝都还敢如此猖狂?”
“我也是人,也有睡觉的时候。”季倾城笑了笑,继而有些疲惫地说道:“况且现在江湖纷乱,不知道有多少乱臣贼子借着荒芜所谓大义的旗号,在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是……那些江湖武人都该死。”宇文尧附和道。
“错了。”季倾城转过头看他,“宇文大人,只有违反乱纪的武人才该死。”
宇文尧愣在那儿,他不敢与季倾城对视。
“我要去见千启夏。”季倾城说着起身,“南州我还很生疏,请宇文大人为我准备一个向导。”
“你想要向导?”一个清脆的声音从二人头顶传来。
宇文尧错愕地抬起头,看到了那个坐在房梁上俯视着自己的紫衣少女。
他的双腿忍不住发软打颤,却并非因为那个紫衣少女有多可怕,而是因为在那个紫衣少女身边,还有十几个带着刀剑的人在房梁上看着自己。
“逆贼……荒……荒……”宇文尧瘫坐在地上,他拼命想要喊出来,可是最后那个“芜”字始终没有胆量说出口。
“是荒芜游侠,不是逆贼。”纸鹤从房梁上跳下来,对面无人色的刺史说道。
宇文尧哭着爬到季倾城脚边,抓着他的披风哀嚎:“季指挥使……救……救我。”
季倾城叹了口气:“宇文大人,他们都能够在你的刺史衙门里来去自如,我又怎么救的了你?”
轻轻甩开宇文尧后,季倾城转身正面对着纸鹤。
“你就是季倾城?”纸鹤上下打量着他,“你居然敢一个人来南霁,你不怕死吗?”
她话音未落,房梁上的十四名荒芜已经分头跃下,将季倾城围在中间。
“还是说,季指挥使你为了与我们为敌,早已经有了不怕死的觉悟?”纸鹤的眼中露出森然杀意。
“我当然怕死,我还没有娶亲,也没有子嗣。”季倾城轻笑。
“这年头死去的人,恐怕很多都没有娶亲,也没有子嗣。”纸鹤说,“你在帝都杀的人,我们杀的人,也不例外。”
“季某虽然自认为还很年轻,但是听一个小姑娘说教,总是有些不习惯。”季倾城对她笑道,“你若是有很多道理要讲给我听,那我在帝都等你。”
“我跟阉党的走狗讲道理只会用刀剑。”纸鹤冷冷地说。
“那你的刀剑呢?”季倾城问,“我看到的是一个手无寸铁的人。”
纸鹤的目光左右扫了一下,说:“这种局面下杀你,我不必带刀剑。”
季倾城的嘴角依然带笑:“这些人在我看来也没有带刀剑。”
在听到他这句话后,十四名荒芜齐齐拔剑出鞘,剑锋全部对准了他。
“束手就擒,我不杀你。”纸鹤说。
“为什么?”季倾城觉得好笑,“我杀过很多你们的人。”
“你只是阉党的工具,而我们要改变的是天下。”她骄傲地说。
“打个赌吧。”
纸鹤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季倾城重复道:“打个赌吧,这个局如果我赢了,我也不杀你,你带我去找千启夏。”
“狂徒!”纸鹤怒道,“拿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