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司见肖问起原高一九班,卢月老师的表情出现了几番的变化,最后化为一阵茫然和无奈。
她本来不想和自己现在的学生说这些,也觉得不该说,毕竟这是她的工作,工作顺利与否都必须由她自己来承受。
而且过去的高一九班虽然存在问题,可她作为班主任也没有资格完全站在受害者的立场上来描述这段经历。
不过话题已经挑起了,她也不希望让司见肖无端去猜测,于是静了静心,缓缓说道:“关于我之前带的九班的事,我就随便说说,你也随便听听,但是不要去和别人说,好吗?”
司见肖隐约觉得她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有点不寻常,于是他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不会去和别人说的。”
“其实,我是一个在班级管理上很没有实力的老师。”她自嘲地笑了一下,“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应付不太听话的学生,尤其是比较顽劣的男生。原先的高一九班和现在的九班完全不一样,男生和女生的比例大概是三比二。”
这样的男女比例倒是没什么奇怪的,在文理分科之间高一的各个班级基本上男女生的人数持平或者男生略多一些,司见肖所在的高一三班也是如此。
“我不太会强硬的表达,也没什么气势,所以那些男生都不太听我的。那个时候整个班的成绩也两级分化,想好好读书的学生成绩能进入重点线的排名,至于贪玩的学生则是时常排在年级末座,也就是你们说的‘精英班’。”
司见肖不由莞尔,他没想到连卢月老师也会知道“精英班”这个用来调侃的名词。
“那个时候我的想法就是让想学习的人受到认真的对待,所以我几乎从来不去干涉那些不想学的人,只要他们不明目张胆地做出扰乱班级的行为我就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卢月老师回忆着自己过去的策略,眼中出现了一丝后悔之意,“可能在他们看来,这样的我挺懦弱的,也确实是挺懦弱的。”
司见肖察觉到她话里的悲哀,下意识地想要说一点安慰的话,但是忽然又醒悟过来这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如果不是他正在听她描述的这些话,根本不会觉得她是一个多么不称职的班主任。
“我和他们的矛盾起因是某一次自由活动课的时候有个男生打篮球摔断了胳膊。”她说,“那是我第一次遇到自己的学生在校内发生事故受伤,一气之下我没收了他们的篮球,禁止他们以后活动课去打球。”
司见肖惊讶地张了张嘴,即使卢月老师这么做的出发点是好的,但在他看来手段还是有点矫枉过正了,可想而知这么做会引起学生的强烈不满。
毕竟打篮球这项活动本身并不违反校规校纪,学生们在争取这件事的时候会更加理直气壮。他想象了一下如果在高一三班,有人被没收了扑克或许不敢吱声,但要是被没收了篮球一定会去办公室理论甚至闹事。
“我本来是打算过一阵子就把篮球还给他们的,但是他们当天就趁我去给别的班上课时来把篮球拿走了。”
虽然是拿回自己的东西,但这种行为其实可以用“偷”来形容,司见肖在心里想。
“你觉得我会怎么做?”她忽然停下来问了司见肖一句。
“不知道……”
“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但是之后我和自己班里的男生关系愈发不和。他们似乎为了和我作对,不但在体育活动课打篮球,有时候还会三五成群在自习课去打篮球。”卢月老师摇了摇头,“我却没有能力管束他们,那个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可能不适合做班主任。”
司见肖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您之前对自己班级的掌控力这么……差吗?”
“很意外吗?”
“相当意外,对比您现在在我们班的地位来说,简直判若两人。”
“教学是双向的,当班主任也是。”她淡淡地说,“只有一方努力是远远不够的,需要双方互相理解和配合。”
“但也有的老师会动用强权吧,男老师经常这样做。通过体罚,凶神恶煞的表情言语,还有戒尺教鞭什么的。”
“我不喜欢那样。畏惧和敬畏是不一样的,对吗?”
“对。”司见肖对此不能再认同。
畏惧和敬畏是不一样的,前者来自内心的恐惧,是一种受制于人反抗不得的糟糕感觉,后者却是由衷的信服。
宁主任在整个年级面前扮演的就是绝对强权和恐惧镇压的角色,所以他在私下里挺遭学生讨厌的,不然也不会有人会动心思在校外报复他,只不过那种报复比较低端而且失败了而已。
卢月老师用微微一笑对司见肖的理解表示感激,她继续说道:“其实刚才说的那些,对我来说都不是什么特别过不去的事,因为那个时候我就知道高二文理分科之后班级会有很大的调整,也许之后我带的就不是这些学生,甚至我可能不再做班主任。”
“我觉得自己只要咬咬牙再坚持一阵子就可以解脱了,男生们愿意怎样就随他们去,只要不出事就好。可惜运气还是差了点,第二个学期临近期中的时候,校领导把一封信转交给了我。”
“信的内容是联名请求不让我继续做九班的班主任。”她苦笑着说,“他们还是太心急了一点,其实只要再过半个学期就不必再当我的学生了。”
学生联名请求校方把班主任换掉?这件事听起来简直耸人听闻,尤其是当事人是卢月老师。
从她先前讲述的往事里,司见肖完全听不出来有这个必要,他把自己代入高一九班男生的视角,也没有觉得事情会到这个地步。
当然或许是卢月老师只挑了一件在她看来印象比较深刻的矛盾冲突叙述,除了篮球那件事之外她和原九班的男生还有别的矛盾也说不定。
“领导在转交信的时候已经和我大概说了一下内容,他劝我不要看那封信,不过我还是看了。”她叹了口气,“他是对的,我不该看那封信,看了之后我就没法再对那些出现在信末尾的名字抱有一颗平常心了。”
“那个……我觉得学校的领导不该把信交给您,您也不该看信的内容尤其是那些名字,在这件事上你们虽然是成年人,但是处理的并不多么成熟。”司见肖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是啊,我也后悔,那封信让我难过了很久很久。”
那一定是一种遭到背叛的感觉,有苦难言,孤立无援。
“对不起,我问了不该问的事情。”他望着面前的书,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平静的心情去阅读它们了。
“权当为你增加一点人生阅历,或许对创作是有益的。”卢月老师笑了笑,“对我自己来说,就当是忆苦思甜吧。”
“忆苦思甜……”
“我当时确实已经不想做班主任了,不过领导做了我很久的思想工作,而且承诺会给我安排一个新的班级。”
新的班级, 就是现在的文科九班,司见肖已经知道了,原来对她来说这份相逢的前尘是如此曲折艰难。
“或许这就是因祸得福吧。如果没有那档子事,也许我就分不到你们这个班了。”她说。
司见肖知道现在这个九班是特意从选择文科志愿的学生里挑了大部分成绩排名靠前的人组成的,算是一个特化的班级。
“您还真看得开。”
“成年人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工作嘛。”
“我以后尽量不给您的工作惹麻烦。”他说。
“多谢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