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素有“妙手”之称的大夫宁澜望着托盘中那枚刚从萧彦勋体内取出来的箭头,感慨道:“萧将军之坚忍真是世所罕见。所幸箭头没有涂毒,透甲不深,现已无大碍,好好安养一段日子便可。”
“大夫,这伤一个月能好吗?”萧彦勋谢过之后,带着些许希冀问道。
“这……一个月恐怕有些勉强。”宁澜讪讪笑道。
“那一个半月呢?”
他心中焦急,是因为戎夏入寇在即,最迟一个半月之后战争就会爆发,若那个时候因伤不能上阵,真叫人捶胸顿足都难解心中郁闷。
宁澜刚想说话,偏殿外忽然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既然受伤了就安心休养,养伤的事又怎么急得来?”
身着黑底红边宽袍大袖的牧芝仁大步踏入偏殿,太医宁澜赶忙向其行礼:“陛下。”
“处理好了就下去吧。”牧芝仁对宁澜摆了摆手。
“是,臣告退。”
坐在椅子上的萧彦勋准备起身,却被牧芝仁用眼神和手势制止了。
“你会一个人去军中找罗懋然,这一点我和邵风扬都没想到。”牧芝仁走到他身后,背对着他似笑非笑地说道。
“陛下和安邺伯谈完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谈的,他答应主动向兵部请辞,至于虎骑之后由谁执掌便与他无关了。”牧芝仁停顿了一下,继而说道:“之后问了他几个关于近日你在军中遇刺的问题,已经让他自己回去了。”
萧彦勋听完之后说道:“既然如此,陛下为何不让我旁听。遇刺的人是我,陛下想问也该问我才是。”
“你身负箭伤,背甲一片鲜血淋漓,让你站在那儿听我问话?”牧芝仁嗤笑一声,“如此不体恤臣下的举动让起居郎记下来,我在史书里能落个什么名声?”
“陛下看起来不像是个在惜身后之名的人。”
“你倒是懂了?”牧芝仁目光一亮,语气里带着三分戏谑。
“以前不懂,是邵大人让臣懂了。”萧彦勋回答道。
牧芝仁微微眯眼,沉思道:“你是在拐着弯怪我,你觉得我做错了?”
“陛下还是用那个符合礼制的称呼吧。”
“朕?”
“即使这里没有起居郎,陛下也该时刻记得自己宸粼至尊的身份。”萧彦勋说道。
“你都说了这里没有起居郎,那还有必要那么做吗?”皇帝哑然失笑,拂袖道:“你心中有怨气或者有意见,不妨就在这里对我坦言。从我来到宸粼开始,就与你们兄弟相识,我虽不姓萧,却也视你和彦功如手足兄弟。”
萧彦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又在他面前跪下:“君臣就是君臣,陛下千万不可对外人说这样的话。”
“我已经对邵风扬说过了。”
“是么……”
“彦勋,如果我现在告诉你,罗懋然军中刺杀你的人是监察令安排的,你打算怎么办?”牧芝仁的语气忽然低沉下去。
“监察令为了夺取安邺伯的军权,已经不择手段若此吗?”萧彦勋苦笑,“那陛下希望臣怎么办呢?”
牧芝仁默然无言,萧彦勋的这句反问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邵风扬是他如今唯一可以信赖依靠的智囊,为了北征大计,他自然是希望自己的文臣武将能够同心同德,可是这样的话却不能由他口中说出来。
“如果臣此时向陛下明言,臣与邵风扬势不两立,陛下一定会感到为难痛苦。”萧彦勋自嘲地一笑。
牧芝仁垂首下视,心中感到有些煎熬,他以前从没感觉到萧彦勋是个在言辞上如此锋利机敏的人。印象中,这个做了自己好几年护卫而今又在外领兵征战的年轻人向来不多话。
“彦勋,我知道你有自己的坚持,我希望……”
“陛下什么都不用说了,身为臣子的本分,是不让君上为难。”萧彦勋打断了他的话,伏地叩首,字字清晰地说道:“臣愿为北征效犬马之劳,九死无悔。”
牧芝仁大感意外,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将萧彦勋扶起:“虎骑军你想要吗?”
“臣知道陛下本来并未打算将虎骑赐给臣。军国大事,望陛下三思而行,切勿感情用事。”萧彦勋这便算拒绝了皇帝。
牧芝仁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笑:“那你想要什么?”
“陛下都给臣赐婚了,臣别无所求。若无他事,臣请告退。”
“萧彦勋。”牧芝仁望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大声喊了他的名字。
“陛下还有吩咐么?”
“好好养伤准备婚事,军务就先不要管了。”
“大战在即,臣不能因私废公。陛下的好意,臣心领了。”萧彦勋回答道,“臣现在只有一个愿望,雁阳之战前,希望飞狼的兵员和装备都能够补充到位。”
萧彦勋深知这恐怕是他从军以来所遇到的最大最好的一次战机,三位兄长都会参战,当年自己便发誓此生定要追随他们马后横扫北虏,如今岂能却步不前?
外头还下着雨,牧芝仁没等近侍上前为自己撑伞遮雨,凭栏眺望着那位披着蓑衣走在出宫御道上的孤独身影。风雨扑面打在身上湿了衣袍,近侍惶恐地呼喊着“陛下陛下”赶上来,牧芝仁恍若未觉。
“来人,传旨。”良久,直至看不见萧彦勋的背影,皇帝才回过神来,对身旁之人下令。
“陛下有何吩咐?”
“遣人速去诏狱传朕旨意,赦免左相陈枢预府中家眷奴仆。”
“那……左相呢?”
“除左相本人外皆赦免释放。”皇帝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这么做。
本来按照邵风扬的意思,为了将来的北征大局这些人一个都不可留,只等陈枢预定罪之后全部押赴刑场,以免留下后患。
可是在与萧彦勋谈过之后,皇帝忽然心软了。他朦胧地想起当年还是皇子的自己与还是护卫统领的萧彦勋畅谈理想,当时便说过要让宸粼子民安居乐业不畏豺狼虎豹。如今,他们这些一心促成北征的人,是不是已经变成了茹毛饮血的豺狼虎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