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之前韩智英那一身宫装,萧彦勋可以肯定是出云王将她送来的,出门之后向还未离去的使者一打听,果然如此。出云王好人做到底,不但没有为难韩智英,还带她来见李敏植。
至于李敏植和李禹臣二人家中老母则因为不愿远去宸粼,交由开京府的官员妥善照料。如此一来,韩智英便也能无后顾之忧地随李敏植前往宸粼。
“将军,刚才见你如临大敌的样子,我还以为出云王追过来要逼迫咱们把李将军交出去呢。”叶雁翎跟随萧彦勋散步到军门外,两手叉腰笑道。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萧彦勋朝对玉城方向望去,“现在看来倒是有点小人之心了。”
“将军向来谨慎,会这么考虑也情有可原。”叶雁翎帮他开解道。
萧彦勋莞尔一笑,扭头问道:“你觉得我谨慎?”
“难道不是吗?”
萧彦勋摇了摇头,却没有多作解释,只是淡淡说道:“以后你要是有机会见到我大哥,你就会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谨慎了。”
“我之前听同伍的战友说了,将军你还有一个兄长在辽东边军。”
“我说的不是他,是我和他共同的大哥。”萧彦勋笑了笑,“辽东雁阳太守苏瑾阳,是苏参谋的兄长。”
“你们竟然都是兄弟从军……”叶雁翎惊讶地捂嘴。
“我们萧家世世代代都是宸粼军人。”萧彦勋说着拍了拍她的肩膀,眨眼道:“和你们叶氏差不多,只不过叶氏是世家大族,而我们萧家祖上基本都是一脉单传,到我这辈才有我和兄……”
叶雁翎奇怪地歪了歪头,不明白萧彦勋怎么话说一半自己愣住了。她以为萧彦勋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重要的军务,害怕自己贸然出声会打断他的思绪,所以只好憋着疑惑等他。
“不,没什么……”萧彦勋回过神来,自言自语般说道,“大概是我想多了。”
“萧将军你怎么了?”
“我没事。”萧彦勋笑得有些敷衍,忽然想起一事,对她问道:“最近你怎么总是一个人行动?孟统领不会生气吗?”
叶雁翎尴尬地“诶”了一声,眼神心虚地瞥向一边,挠着脸颊说道:“我……我这不是受伤嘛……就经常要和韩统领越好一起去医营互相给对方换药……孟统领嫌我请假太麻烦,就准我自己行动了。”
萧彦勋狐疑地盯着她:“我怎么觉得……你的伤已经不要紧了吧?”
叶雁翎害怕地身子往后一仰,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道:“萧、萧萧将军……你你你怎么知道的?”
果然如此,萧彦勋揣着下巴陷入沉思。
“这算违反军法吗?”叶雁翎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她想起自己在息城之战时还“欠”了一次军法处置,以为是打了胜仗孟统领一高兴把这事忘了,自此学乖了每次离开驻地去医营都谨慎地向孟长戈请示,所以才把孟长戈烦得不行。
“军法?”萧彦勋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问道:“我们宸粼的军法你能背下来吗?”
“当……当然……不能。”叶雁翎紧张地摇头。
萧彦勋沉吟了片刻,摊手说道:“我也不能。”
帝国军的军法从立国开始到现在几乎就没怎么变过,条文相当繁琐,而且有些已经明显过时,但兵部的那些高官们本着秉承祖制无功无过的心思从来没打算修改过。
好在新皇牧芝仁登基之后为了提振军武,特别下旨允许各地将领在宸粼军法的基础上有一定限度的灵活自主权,其中上将军以及四边帅们甚至还有外出征战时的绝对自主权,特殊情况下甚至可以不听朝廷兵部的指令。这便是所谓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叶雁翎,你听好了。在我们飞狼骑军,战时军法最要紧的有三斩七逐。所谓三斩……第一,临阵畏缩,闻鼓不前,动军心者斩。第二,不遵将令,恣意妄为,致兵败者斩。第三,仗恃勇力,进退失宜,陷同袍者斩。”
萧彦勋说完稍微停顿了一下,给叶雁翎一些思考消化的时间。
等到叶雁翎微微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之后,他才继续说道:“所谓七逐,是说有一下七类行径者,依法治罪之后逐出军伍永不复用。分别是,值守脱岗者逐、欺凌同袍者逐、惫懒操练者逐、冒功夸大者逐、虐待军马者逐、私卖甲械者逐还有——骚扰百姓者逐。”
叶雁翎认真且用力地点头:“我明白了,萧将军。”
“那我问你,息城之战,你有违反三斩七逐中的哪一条吗?”萧彦勋的神情忽然严肃了起来。
叶雁翎抿着嘴假笑,额头上渐渐冒出汗水。她在心中紧张地回想,自己没有听孟长戈的命令,私自跑去戎夏军营寨,第二天第五旅队身陷敌营,这到底算是“不遵将令,恣意妄为”以致兵败、还是算“仗恃勇力,进退失宜”陷同袍于险境?
哎不管算哪一个,都是斩刑没有区别啊……她的表情渐渐扭曲,看起来有点想哭。
“啪”一声,萧彦勋一掌斜拍在她的缨盔上:“自己想清楚了,下次不要再犯就好,这次就算了。”
“这次就算了?”叶雁翎惊讶地张大了嘴,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嗯,这次就算了。”萧彦勋肯定地点头,“毕竟你是新来不久,三斩七逐之前也没有人和你说过——以我对孟长戈的了解,他是没有闲心和你说这些的。”
叶雁翎感动得快要哭出来了,她抱拳向萧彦勋行礼:“萧将军,我这条命以后就……”
“我之前说过了,你的命是你自己的。”萧彦勋打断了她的表忠心之言,有点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好了你回去吧,前令不改,午饭之后全军拔营启程归国。”
“是!”叶雁翎有力地回答了一声,转身朝第六旅队所在跑去。她一边跑一边用手背揉眼睛,心想终于要返回宸粼了。
算算日子,他们来出云也三个多月了,来的时候还是初春,现在已经要入夏了。不知道曾经呆过的朔方城,有没有从那场浩劫中稍微愈合伤口呢?
她忽然想起萧彦勋以前说过的话,凯旋的时候应该给牺牲的同袍们带壶酒,眼眶更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