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间，摸底敌人底细后，周睿可谓是心情大好。

他没想到，这才一个回合而已，对方就漏了底，实在有失水准。

坦白讲，他还真有些失望。

他也不想想，商场如战场，前世面对现代人各种毫无底线的阴谋诡计、尔虞我诈，可一点都不比古代夺嫡来得轻松。

他能厮杀到最后，且脱颖而出，各种谈判经验、谋略智计，又岂是周潼这种从未遇到什么危机的从龙之臣可以比拟的。

两者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

面对脸色不断变幻的周潼，周睿继续攻伐，故作为难地沉吟道:“六叔，父皇毕竟下了旨，想要让他收回成命，出钱出人是一个可行之策，但远远不够……至少田亩权若仅归还一成的话，说不过去。”

“还有，本宫想先明确一点，六叔所说的各家，是代表着所有阀门士族，还是仅仅只是与你相熟的那部分？”

“太子抬举了，所有门阀士族……我这个老家伙哪有那么大的脸面？”周潼摇头道，“本王仅能代表相熟的一小部分。”

“而且一成，真的不少了……”

“不可能。”周睿摇头道：“起码三成，而且是所有田亩权拥有者全部归还三成，另外，前述其他条件不变，如此，本宫方能以此来劝说父皇息怒，当然，也仅是劝说，最终如何，还要看父皇的意思。”

“三成……太多了！”周潼闻言，脸色有些难看道。

要知道，各家还要出钱出人呢，且这次可没法敷衍了，怕是要出不少血，若再归还三成田亩权，那就真的太伤了。

场间，这并未避讳周围其他人的对话，让在场之人听到后纷纷面色大变，本就不算热闹的宴席气氛更加凝重了几分。

麻烦了……一开口就要三成，而且还不一定能成！

没想到，别说陛下了，就连太子这一关都难过！

今日谈判，远不如预期！

席间，气氛愈发凝重，不少人便是连强颜欢笑都笑不太出来了，一些相熟之人纷纷对视，沉默不已。

当然，也不乏有人微微露出了喜色。

这些人并非门阀士族出身，身为官员，他们亦拥有田亩权，只是相比起门阀士族而言不多罢了。

若是门阀士族们出面，平息了此事，他们也能因此受益，若是连门阀士族们都办不到，那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现在看来，并不是没有希望，三成虽说不少，可总归比全部归还要强……希望这些门阀士族们见好就收！

周潼没心思管在场之人的各怀鬼胎，面对太子提出的要求，他权衡了一番，并不想答应。

至少不想立即答应。

他再度开口，努力劝说道：“太子，三成太多了，各家不会答应的，最多两成，明日就能照办……太子当知道，这种事情，就缺一个开头的，一旦开了头，之后的事情便好办了。”

“本王敢肯定，只要这一小部分开了头，其余门阀士族，定会配合照做。”

“否则太子想要那些顶级势力就范，怕是没这么简单。”

“这倒是无需六叔操心。”太子轻笑道，“父皇已经下了旨，除非意图谋反，顶级势力又如何，敢叛逆否？”

“另外，正如六叔所言，这种事情便是开头困难，本宫母妃家的阮南陈氏若是能开一个头，其他顶级势力跟进，想来问题不大……六叔觉得可对？”

“这……”

这简直是碾压局。

见周潼脸色愈发难看，周睿也不手下求情，继续下狠手，道：“最关键的是，本宫可没法左右父皇的决定，更无法撤回圣旨，最多只能劝说，而各家若是不拿出一些诚意，本宫拿什么去劝说父皇？”

“你看，父皇可仍在气头上，这赐郡马宴都开始这么久了，都还没有过来参加……归还区区一两成，就想平息父皇的怒火，六叔觉得可能么？”

他伸出三根手指，坚持道：“最少三成，记住，是最少三成……即便三成，父皇那边能不能答应还是两说，且各家须先将事情办了，本宫方能有站得住脚的理由去劝说父皇，而不是拿着条件去与父皇谈判，那是找骂，本宫可不去触这个眉头，要去各家自己去。”

“这……”周潼再度无言。

一时之间，他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了。

他没办法反驳，因为事实确实如此，不管陛下是真的发怒，还是假装发怒，既然怒了，那这事就必须要有个说法，否则肯定是过不去的。

更别说圣旨都下了，各家想要扭转局势，不出点血，那是绝对不可能了。

至于谋反，那是想都不用想，开什么玩笑，难道真的活腻了！

说起来，归还一成，自然不是各家真正的底线，三成才是，只是没想到太子一开口，便直接触及到了这个底线。

若真的三成能平事也就罢了，关键还不一定，太子也确实只能劝说，最后一锤定音的，还是得陛下本人。

别到时候钱也出了，人也出了，陛下仍不松口，收回了全部田亩权，那就真的亏大发了！

权衡再三，周潼仍旧拿不定主意，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脸色难看地施展拖字诀，道：“本王不能擅自替各家做主了，需回去商议一番。”

说不过就拖时间？

拖是拖不了的，也不能让你拖……周睿眼里闪过一抹戏谑，点头道：“可以，本宫也不想此事闹得太僵。”

说着，他又补充了一句，“只是要快，毕竟，明天已经是第四天了。”

“莫要让本宫难做，父皇已经说了，一旦五日期满，田亩权若仍未归还，便拿本宫是问……”

“坦白讲，此事，他老人家其实是有些为难本宫了，而本宫既然无法左右他老人家的决定，便也就只能跟着为难各家了。”

“真要僵到最后收不了场，本宫即便心里万般不愿，也只能公事公办，六叔可明白？”

“明白。”周潼缓缓点头道，“最迟明晚，本王定会给太子一个答复。”

“劳烦六叔了。”

“不劳烦……本王年纪大了，身体有些不适，便先告退了。”

“六叔慢走。”

周潼脸色很是凝重的走了，眼里的神色有些挫败。

他也意识到了，方才的协商，说是协商，其实是他一直被太子牵着鼻子走。

原来，所有人都小看了太子……以往只当他诗才惊天，却是没想到，其城府谋略比之诗才，亦不遑多让！

也是，自古能有这般诗才者，哪个不是人杰，而既然能有如此诗才，其才智有岂会低到哪里去！

今晚失策了……

不过总算也划出个道道来了，得赶紧回去商议一番，看看如何应对。

席间，周潼走后，气氛倒是慢慢热闹了起来。

毕竟不需要分心他顾了，且目前看来，关于田亩权的商谈已经暂时告一段落，对不少人而言，有着向好处发展的趋势，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觥筹交错之下，也就渐渐恢复如常了。

说起来，从现在开始，才是真正的赐郡马宴，人群的主角也从太子转为了方林。

方林反正现在是没有一点压力，来者不拒，酒到杯干。

他心情很好，老头子出马果然不同凡响，之前是在藏拙，现在不藏了……这才哪到哪？都等着吧，太子会让你们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

他可不仅仅只会舞文弄墨……想到前世明明将别人公司吞了，别人还将他当恩人一样感谢的场景，方林忍不住眼神怪异。

自家这个老头子啊，也幸好是自己亲爹，不然有些事情想起来，真的有些不寒而栗。

反正论玩手段，论阴谋诡计，他绝对是祖师爷级别的。

言归正传，继续觥筹交错，气氛愈发热闹，直到又过了片刻，当老皇帝驾临，场间的气氛再次如过山车一般跌落了下去。

以往这种宴席，即便是陛下，亦会亲民一些，毕竟皇帝也是人，吃饭的时候还是会人性化一些的，不说笑容满面，至少不会板着脸。

可这次不同，老皇帝这是演戏演上瘾了，人还没到，一股肃杀之意便笼罩了全场。

知道的知道这是赐郡马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鸿门宴呢。

他一来，宴席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噤若寒蝉，不敢造次。

当然，肃杀是对别人，老皇帝过来转一圈，其实不过是走个过场，很快便离去了，而离去之前，对方林的一些勉励与嘉许，那自然是与对待他人迥异的如沐春风，和善亲切。

甚至还特意交待方林，待宴席结束，过来御书房，朕还有贺礼相赠。

可以说，给足了方林面子。

这一手区别对待，老皇帝太会了！

也就方林情况特殊，并不受限于所谓的忠君爱国思想，换了其他人，恐怕真的从此死心塌地，肝脑涂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而即便是方林，也不可能真的无动于衷，老皇帝如此厚爱，他自然也要报之以李。

对于老皇帝，他现在是打心眼里拥戴。

可以说，在他心里，除了自家老头子和周念薇这个自己媳妇的地位坚如磐石，其他也就是老皇帝了。

哪怕老方夫妇、方家人还有范仲他们，也要再往后靠靠。

怎么说呢，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他其实还是被老皇帝的帝王心术给作用到了。

等会，还是被他给套路了，老东西肯定是装的……忽然意识到这一点，方林倒也没那么警觉了，毕竟他能感受到老皇帝的套路里面带着真。

而且，真的不是谁都有资格让老皇帝这般花心思套路的。

算了，吃亏是福，难得湖涂，不必细究。

……

陛下一走，这一波三折的赐郡马宴总算是没有波折了，不过众人的兴致也没盛多少了，听到陛下临走前的嘱咐，众人很是自觉，酒足饭饱后便纷纷告辞离去。

送走丰子乐和许卫这两个仍旧在京都的好友后，方林与太子周睿极为默契地结伴，前往御书房。

“你其他那些个朋友呢，今晚怎么没过来？”路上，老头子随口询问道。

他们两个人现在已经到了在任何地方都无需避讳的程度。

想来，倒也有些唏嘘。

“都在各地当官呢，又不是正式婚礼，就不让他们来回奔波了，等大婚那天再喊他们过来就是。”方林亦是随口回道，望了望左右，刻意慢了半个身形，传音提醒道，“您这个太子别跟我并肩而行啊，在这皇宫大内，还是得注意一些影响。”

“哪这么多废话。”老头子也不传音，直接道，“并肩而行怎么了，本宫身为太子，难道连走个路都要顾虑他人看法？”

“……感觉也没不容易到哪里去。”方林滴咕道。

老头子瞪了他一眼，倒也没有反驳。

因为确实，一个能打的都没有，简简单单就上来了。

而真要说起来，这事还得感谢这小子，不然老五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扳倒的。

见老头子不说话，方林忍不住拍马屁道：“刚才那场谈判，您可以呀，三两下，对面那老头底子全漏了。”

当然，这是传音，在这皇宫之中，只要老皇帝想，便是声若蚊蝇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什么老头，你现在得叫人家六爷爷。”老头子笑着提醒道，也开始用传音对话。

恶心我是吧……行，互相伤害吧！

方林眼珠一转，说道：“那我以后是不是还得叫您舅舅？”

“……”老头子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憋了半天，最终只能无奈道，“叫什么舅舅，直接叫太子。”

这关系，真他娘的有些乱了……

想了想，老头子愈发觉得别扭，颇为烦躁道：“纠结这种事情，你是闲得没事干了！”

“可不么？”方林笑道，“本来准备搞个郡马的身份帮你做事，结果你倒好，直接将事情都办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好像真没我什么事了吧？”

“不出意外的话，确实如此。”老头子点头道，有些感慨，“我是没想到，老皇帝的威慑力大到了这个程度。”

“你也看到了，这些门阀士族几乎是连一点反抗都不敢，别说动真格了，就连大声说话都不敢……之前倒是真高估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