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多钟，道情剧团演完《小放牛》《林英进香》等剧目后煞戏，射击比赛正式开始。对乡下人来说，这是个新词汇，很陌生。他们认为就是打枪斗阵，陕北方言，斗阵就有比赛的意思，不看过程，只要结果，谁厉害谁就是胜者。现在，看完戏的观众一窝蜂似的集中到河滩里，在团丁们拉扯出的警戒线外等待，想看看这比赛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孙团总和他的客人们也被安排坐在警戒线外，有几个团丁跑前跑后给他们传递消息。
隔河对面的山坡上，挂了一排用羊尿泡吹成的球，间隔五六尺远，都被颜料染成红色，有风吹来，还在微微摆动。孙老总亲自宣布了比赛规则，说一共是十个羊尿泡，每个参加比赛的团出一名队员，只准打三枪，谁打准的羊尿泡最多谁得奖。有人提出，万一前边的队员把羊尿泡打没了，后边的人没得可打。孙团总哈哈大笑，说就是鼓励大家都打出水平来，打完这一排羊尿泡，再挂一排，只要大家打得准，羊尿泡有得是。当然，假如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人都打准三枪，还得让他们再打一次，比出最优胜者。反正是一个原则，要公平公正，希望大家拿出自己的真本领。
首先出场的是官庄民团的选手。这个选手身材消瘦，个子较高，他卧在地上，先将枪上的游标尺检查了一下，推上子弹。一声脆响，河对面的一个红羊尿泡便瘪了下去。“打得好！”观众一起喝彩，但接下来两枪只打准一个目标，三枪两中，成绩相当不错了，这样的人上了战场，会给对方造成多大的威胁呀！随后，姚店子民团派出的选手出场，但很不幸，推了光头。不懂射击的人只看结果，以为打不准的人都是没有瞄准，“卦子差”，其实不然，射击的门道多了去，首先得有一支好枪，有些枪用得时间长了，保养不好，膛线旷了，枪口松，子弹头出去就没有准头，还有受风向风速、射手呼吸等因素，都会影响到射击精度。姚店子选手使用的是老式的马拐枪，许是使用得时间太长，弹着点基本上到不了目标地，打不中也在情理之中。再下来是元龙寺民团两中、张坪民团一中、冯庄民团一中、梁村民团一中，靶点上还剩三个羊尿泡，该蟠龙民团出场了。如果蟠龙民团的选手将这三个羊尿泡全打中，那优胜奖就是自己的了。
蟠龙民团派出的选手是郝三茂，此前人们都听说郝三茂枪打得好，但是真正见过他打枪的人不多。现在，郝三茂不慌不忙地出了队列，他叫人牵了匹马来，翻身上马，先打马在场地上跑了两个来回，平举着枪瞄了瞄，随后将子弹推进枪膛。众人奇怪，别人打枪是趴在地上的，难道他要骑在马上打？果然，郝三茂又将枪举起，用脚跟磕了磕马肚子，马立刻跑了起来，郝三茂将枪端平，脑袋一拐，“咣”的一声，对面靶点上的一个羊尿泡被打破了。观众一片惊叫，都被老郝这一手给震惊了。郝三茂拨回马头，如法炮制，三枪打破对面山坡上的三个羊尿泡。
场地上，掀起了一片雷鸣般的掌声、赞叹声。郝三茂厉害，神枪手呀！
郝三茂下马，连忙向众人拱手：“献丑，献丑了。”
孙老总得意非凡，他笑得脸上开花：“打得好，打得好！”然后向众人宣布，“头魁状元，蟠龙民团郝三茂，赏金五块响洋！”
观众又是一片喝彩。来参加比赛的其他团总们面有难堪之色，但是还是被郝三茂精湛的枪法折服，连连称赞。官庄民团刘团总对孙老总说：“你们蟠龙街藏龙卧虎呀，回头请郝教头到敝处，调教调教我们那些生瓜蛋子。”
“好说，好说。”孙老总说，“甚时叫甚时到，咱们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
接下来是射击表演，事先安排好的队员也规定每人打三枪，较刚才靶点距离近了不少，在河沿上同样放了一排羊尿泡，各位选手站成一排，立姿射击，同时打。一轮下来，十个羊尿泡被打中九个，还剩一个在风中摇摆。孙老总拔出手枪，一甩手，将其打破。
众人热烈地鼓起掌来，称赞孙老总也是高手。
再下来是机枪射击表演。新崭崭的机枪从何天章肩上移到他的手里，他取下高高的弹夹，检查了一下，“嘎达”一声将弹夹压回枪身，等待对面山坡上团丁们布置靶点。孙老总别出心裁，事前叫人抓了十条野狗，在每条狗脖子上栓了一条五六尺长的绳子，然后在地上钉了橛子，分别拴开。他规定何天章只能打一梭子子弹，看能打死几条狗。那些狗们可能是觉察到了危险，纷纷咆哮起来，何天章将枪端在怀里，本想站着打，又觉得枪后座力大，怕收效微，惹老总不快，便趴在地上，瞄准目标先打了个点射，立刻，一条狗向上跳了一下便仆倒在地。其他的狗们受了惊吓，一边叫，拼命挣扎想跑，但由于被绳子拴着，绝望之中互相咬了起来，翻作一团，何天章凑准机会，将枪机搂住，打了个“凤凰三点头”的节奏，枪内剩余的子弹头喷射出去，蓝色的硝烟在他的面前徐徐升起，十条野狗死了九条，剩下的一条全身打着摆子，随后倒地声绝，活活地吓死了。
众人无语，场地上没有出现应有的掌声，一分钟的沉默以后，忽然像蜂群受到惊扰，空气中一片嗡嗡声。太可怕了，这哪里是枪，分明是种杀人的机器呀！没有人能想到，将来会有多少人在它的面前变成孤魂野鬼。胆子小点的人急着往后退，生怕这个家伙把自己的命给夺去，胆大一点的人急着往前挤，想摸摸何团副手里的这个家伙，“神神，天底下有这么厉害的玩意！”当然，更多的是一种愤怒，咋么连狗也杀？狗是陕北人的朋友，在人们日常生活中举足轻重，看家，护院，放羊，咬狼。十八年，人往死里饿，都没有人破例杀狗吃，现在，何团副将十条活生生的狗打死，这倒是个什么道理呀！
一切都在不言中，孙团总非常高兴，他宣布，射击比赛到此结束。不需要说太多的话，目的已经达到，他带着各团的团总们离开现场。他很忙，接下来安排了个小型的座谈，要和老总们协商联防联保的具体措施，晚上，还要招待客人吃“八碗”，让客人们乘兴而来，尽兴而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