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暖了,风吹在脸上不再扎人,河湾里冰雪消融,远远看去有一抹淡绿,沉睡了一个冬天的田地里,有了许多忙碌的人影。刘大民和刘二民在村子对面的坡地里,弓着身子用老镢头扳地畔,将那些残留在地边的黄蒿一类的杂草砍去,准备套牛翻地。春天,家里的新鲜蔬菜奇缺,崔焕蹲在弟兄俩不远的地方挖刚刚冒出地面的小蒜。农民的日子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缓慢延续。
崔焕觉得一阵恶心,发呕,背过身子用手捂了嘴。刘大民连忙过去:“咋啦,不舒服?”
崔焕红着脸看他一眼:“没事。”
大民忽然反应过来:“怀娃了?”
崔焕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刘大民一阵狂喜,他激动地跳了起来:“二民,你嫂子有喜了!”
二民朝这边看看,对刘大民说:“快让嫂子回咯。”
刘大民把婆姨拽起来:“回家里咯,操心累着了。”
“没事嘛,我再挖点。”
“不行。”刘大民不由分说,把崔焕盛小蒜的筐提起,“我送你回咯。”
“不用,我自个回去。”
目送着崔焕格拧拧的身姿下了河畔,刘大民有些激动和感慨,搬着指头算,崔焕来家里有三个多月了,这女人到他家后,除了整天忙忙碌碌的操劳,没有提出过任何要求,反倒是天天提心吊胆地为他操心。刘大民知道,婆姨能猜出来他在外边干些甚事,但从来不问。崔焕曾经说过,男人们的事,最好不晓得。刘大民也有憋不住的时候,想和媳妇聊聊,但一说到有些有关刘大民和朋友们的事,崔焕总是及时岔开。刘大民很感激,抱了婆姨亲了又亲,有这样一个能理解自己的婆姨,比什么都重要,时间长了,各人习惯了对方,刘大民昼伏夜出,也不用和媳妇请假。现在,婆姨怀娃娃了,他得抽出一些精力,关心一下崔焕,得跟妈说说,推磨推碾的事,千万不能再让媳妇做了。
刘二民凑过来,有点神经兮兮的问:“刚才嫂子在跟前,我不好说,团里的人传,三民跟上红军走了,你晓得不?”
“胡说,三民还是个娃娃,红军要他干甚?说不好,三民叫人家枪毙了,故意说给咱们听呢。”
刘二民信誓旦旦地说:“团丁麻虎说,孙老总桌上有通缉告示呢!”
“你信有这事?”
二民搔搔头:“我不晓得。”
刘大民说:“三民真要跟了红军,家里早就叫人家闹得鸡飞狗跳了,孙老总能饶了咱家?这个事人家没有问,就不要胡说。三民的事过去了,是死是活就看他的运气。”刘大民从来不跟父亲和刘二民提三民的事,三民虽然是自己家里的人,但是,这个事情与组织有关,别人无权知道,也不需要知道。还有,二民给孙老总修了两个月寨子,和团里的人比较熟,走得近,更不能和他讨论这种事情。他曾经和二民说过,整天和那些如狼似虎的人打交道,要留个心眼。
二民说:“没事,我做工挣钱哩,民团里的事和咱不相干。”
“那就好,”刘大民说,“穷人和富人坐不到一条板凳上,天暖和了,你回来种地,家里的事比做工当紧。”
“好的。”刘二民不久辞了工回来。他对刘大民说,“孙老总念我帮他们带工修寨子,把咱家的治安费免了。”
刘大民非常奇怪:“我说咋没有人来收钱,说实在话,这个钱别人家交,咱们家不交也不好。”
“为甚,钱多了咬手?”
“庄里人都交了,人家会咋看我们?人家把我们自动划到孙老总的一伙里,你不怕一道庄里的父老兄弟翻白眼?”
“谁爱翻谁翻咯。他们咋不看看孙老总一下子占了家里六亩多地,修这个破寨子,咱家吃的亏最大。”
刘大民无法反驳。二民说得在理,地一直是一家人的心结所在。说到地,刘大民就有些犯愁,不久,家里要添丁,就眼下这点地,日子还真有些麻烦。他难为情地说:“这事都怪我,当时结婚不请客就好了,加上大又好面子,上人家套了。”
二民说:“你说的都是些没用的话,孙团总看上了这个地块,你能挡得住?等地种上后,我出去做木活,挣一点算一点。”他好像想起了什么,接着说,“孙老总叫我给你带个话,民团准备招人,看你愿不愿当团丁,一个月一块二薪水。”
刘大民本能地反应说:“我咋能干那号事?”
“一块二不少了,”刘二民说,“下煤窑掏炭也不过一块钱。”
“钱再多也不能去,”刘大民说,“整天背个枪,打穷人,拉人家牲口。我做不出来。”
“那倒也是。”刘二民说,“我就是弄不懂,这个孙老总从你娶回嫂子后,咋和咱们家较上了劲,拿了地,还要拉扯人,他这是为个甚嘛?”
“我也弄不懂,”刘大民说,“让我哪天会会这老家伙,看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弟兄俩继续干活,前边的草丛里,突然飞起了一只野鸡,把俩人同时吓了一跳。刘大民说:“咱俩变成了孙老总,把人家的地盘占了。”他笑笑,凑到野鸡刚飞起的地方,看见草堆里有一个圆圆的窝,里边有几只白白的鸡蛋。
二民说:“拿回咯,给嫂子吃。”
看来,刚才那只野鸡正在下蛋。大民说:“算了,这些生灵活着也不容易,这块地畔上的草留下,不要砍了,歇会,喝口水。”然后,俩人离开那里,找了个石头坐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