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晌,天晴了,刘大民说他要到核桃树坪村去见老寨头,崔焕说:“路泥,过两天再去。”
刘大民说:“有事情,我去去就回来,你在家好好认字。”崔焕拦不住丈夫,她隐约觉得刘大民在干些不想让她知道的事,前晌来了两个人,后晌他急着往出跑,便又叮咛了几句大民,扶着门框子看着丈夫下了硷畔,一直到看不见时才回窑里。
大概是期望值较低,崔焕来到刘家以后,觉得日子过得还比较舒心,家里人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外边的活均由男人们干,崔焕只负责协助婆婆做家务。闲暇时,她按刘大民的要求,写字识字。她很聪敏,识字快,也记得牢,关键是她认字的办法稠。比如,她叫刘大民给他写了许多字纸,分别贴在窑里的各个位置,比如,缸的上头贴个瓮字,下头贴个缸字,大民说,陕北人把缸叫瓮,外地人把瓮叫缸,这一次就能记住两个字。比如,过年贴在炕对面的小条上写抬头见喜,她比较了一下认出了贴在院墙外的字是出门见喜。刘大民夸赞媳妇:“真聪明,这么个学法,一年下来就能读书了。”
崔焕问:“好字咋写?”
大民便在石板上写了个好字:“女字代表女子,子字代表男子,女人和男人在一起,就是好。”
崔焕很高兴:“按这个说法,甲字和鸟字在一起就是鸭字?”
“是。”大民说,“汉字是象形字,造字时就是这么个思路。不过也不完全是这样,但你认字这个路子是对的,还有,光认得也不够,还要会写,会写也不够,得明白意思才行。”
崔焕说:“我懂了,学字得用心。”崔焕有点自豪,她觉得自己有别于其他女人,会考虑给自己学知识,学文化,至于学了文化能干什么,她尚不很清楚。刘大民告诉她,有了文化可以读书,可以看报,知道外边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但是,崔焕还是有些不理解,外边的事情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可是,这回大民去了县里,抗税取得了胜利,让她多少明白了一点道理,外边的世界跟自己是有关系的,女人一辈子的任务,不只是围着锅台转。
现在,崔焕正盘着腿,坐在炕上捧着石板写字,可是,写得多了,很容易把前边学会的字忘掉,因此,她写一会便歇一会,哼几句小曲。
地里有雪,三民没有去放羊,搂了些豆秸撒在了羊圈里喂完羊,来找嫂子:“大嫂,有什么喜事,一个人唱呢?”
“没喜事也想唱,看你愁眉不展的,咋啦?”
三民说:“不愁不由自己,我闹下乱子了。”
“别怕,你哥有办法。”崔焕安慰三民。
“怕倒也不怕。”三民说,“人死了就跟睡着了一样。我是怕这一走,大大和妈妈伤心。怪我,我应该听哥的话来着。唉,你说我哥有什么办法救我?”
“不晓得。”崔焕这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本来是为安慰三民,但三民当真了,她看着三民失望的脸连忙说,“你哥是个能人,刘满那么歪,你哥几句话就把他打发走了。不管咋样,家里人不会把你撂下不管,以后要听话,做事不能太由着自己的性子。你哥这两天跟你咋说的?”
“我想去团部投案,我哥说再等等。”
“等等好,等等兴许就有办法了。”
“我听人说,前晌来的人是共产党。”
崔焕吃了一惊,她不知道共产党是干什么的,但是晓得团丁们天天喊着要抓共产党:“你从哪里听说的?这号话可不敢随便说。”
“在安定县里抗税时,人家说王强姐夫是共产党。我估计找姐夫的人一定也是共产党。”
崔焕有些害怕:“千万不要这样想。王强是不是共产党咱不晓得,但你哥就是你哥,不要胡拉乱扯,这号话让孙团总晓得了,会出大乱子。你到民团里去把嘴管住,不要说王强到咱家来过。”
“晓得了。”三民答应说,“我不会胡说的。”
崔焕还有些不放心:“你看孙老总的那些人,扛着枪,没事就在村里转悠。现在这世道乱糟糟的,说话做事留个心眼。”
“哦。”
果然,第四天,刘三民到民团团部投案自首时,孙团总问他:“谁叫你来的?”
“我自己要来的。”
“胡说,你个娃娃家,解开个甚?”
“我自个屁股底下的屎,迟早都得自个揩。”
孙团总不相信:“出这么大的事,你家里人不急,日怪!你大叫你来的?”
刘三民老实说:“我大想把家里的家当卖了,算来算去卖不下多少钱,用处不大。反正,我人来了,是死是活你们看着办。”
孙团总说:“好汉。听你这话还像个敢打县老爷的人。咳,穷人嘛,理应安分一些。你不安分,瞎事就会找上你的家门,跟官府争斗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碰。按理说,出了这事,我应该帮你们一把,可这事由县里说了算,我有心也帮不上。这样,我也不为难你,既然来投案,说明你也没有胆量跑。你先回咯,住我这里还得管你饭吃,派人看你。安定县的警察明天才能到,你在家里等着,让他们直接去你家里带你走。我老孙也不想看热闹。”随后,在刘三民要出门时又说,“杀人不过头点地,给人家陪个罪,说出谁指使你打人,县长会放你回来的。”
刘三民梗了梗脖子,走出团部大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