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围了好多人，王强站在月台上，满嘴喷着唾沫，诉说官府的罪恶，台下的人听得群情激昂，有人喊叫着要上北街团部抗议，找孙老总说理，但是，很快，众人的海吵声就被响亮的敲锣声盖住了。两个团丁敲着锣走进人群，径直跳上月台，一边敲，一边喊：“安定县通告，要收维持捐！”咣！另一个接着喊：“不多，不多，也就是一家一块钱，折小米一石！”咣！先头的团丁又喊：“老乡们，听清没？敢抗捐，立马送往安定县！”

王强还想接着往下讲，但被团丁们搅得说不成。刘大民跳上台，一把从团丁手里将锣夺过来，“咣当”撇下台去，“大家不要听他们放屁，这个钱咱们不能交！”

“不交，坚决不交！”

两个团丁目瞪口呆，神神，还有这么厉害的人，公开抗捐？

王强借机说：“这个税，那个捐，从咱老百姓身上要刮多少血汗才算完？一个农民黑水汗淋一年到头也挣不到五块钱。一石米，够一家人吃半年，就这么让人贴张纸，不明不白地拿去？大家答应不答应？”

“不答应！”有人跳上台，一把将布告撕下来，扯烂，踩在脚下。

众人高喊着：“走，找团总说理去！”一群人闹嚷嚷地从下街往上街移动。赶集的人多，都想看热闹，要饭的、卖老鼠药的、钉鞋的、打铁的，各色人等纷纷丢下自己手里的活，裹进人群涌入团部。团部门口本来有两个团丁站岗，忽然看家黑压压的人流挤过来，慌了手脚，在一个进去报告时，另一个已被裹进人堆。

“暴民，暴民！”郝三茂慌慌张张地向孙老总报告，“穷鬼们冲进来了！”

孙团总手里抱着茶壶喝了口茶水，说：“慌什么？”他放下茶壶，往身上披了件衣裳走出窑门，“老乡们，安静点，有什么话跟我老孙说，好不好？”

“我们不交维持捐！”

“我们没有一块钱！”

眼下的局面是孙畅早就料到的，他知道农民们会找上门来，一块钱，对穷人来说是有些重了。时下，一块钱可以买三百四十斤小米，换铜圆一百三十个，换铜钱一千五百个。民国的纸币虽然说与银元等值，但是，纸币在这里不受欢迎。家里有十块银元积蓄的人，就算是有钱人，一般人家，一年的收入也就是七八块。安定县里是谁昏了头，非要激起民怨？他说：“大家的心情可以理解，谁也不愿意把自己腰包里的钱往外掏。维持捐是县里要收的，是防共产党红军用。我老孙也是给县里干事，不给大家通知到，是我不尽责。大家既然有意见，你们选几个代表，坐下来一起说说，好不好？”

没有人再说话。大家被这个老头的冷静镇住了。王强硬着头皮说：“好，我们商量一下，派代表跟你谈。”

于是，孙老总让人打开议事厅的门锁。王强对众人挥挥手说：“孙老总说得对，凡事商量着办，谁愿意当代表，替众人办事，自己走进议事厅。现在，我先进去。”说着，他拉了刘大民一把，“兄弟，跟上。”

刘大民把媳妇留在外头，自己进去了。他朝人群看了一眼，看见有人往出溜，心里忽然凉了半截，人心不齐呀。但是，不管咋样，还有七八个人陆续进了门。

孙畅笑哈哈地说：“这就对了，大家的事大家办。国父提倡民主，民权，有这么多人关心咱地方上的事，这是咱蟠龙街的骄傲。”然后，他又把县里的通知精神和代表们讲了一遍，说，“收维持捐的事，我个人也觉得欠妥，县里给我的压力太大了，蟠龙川就这么个屁大的地盘，一年交这税、那捐，真让人难以承受。大家也是明眼人，以往的税，有好大一部分是团里帮着交，那些穷得叮当响的人家，你不帮他，他就活不下去。你们也听说了，北区的区长任广盛，看大家交不上税，自己上了吊。区长难当啊，团里现在开支越来越大，这么大的数额，谁也贴补不起。我常想，咱蟠龙川如果能出几个能踢能咬的人，替我分担些责任，也不失是件好事。大家既然对维持捐有意见，不如到县里反映一下，事情办成了，是大家的福音，众人跟着沾光，闹不成，再看咋个交法。凭良心说，蟠龙川的钱，应该用在地方上，造福地方。最近区上的事情多，上边下令严防**，防红军，得抓紧时间整修天祉园寨子，这是最当紧的事，我也抽不开身和大家一起去县里，你们不妨再商量一下，什么时候去县里，跟我说一声，我多少给你们凑些盘缠。一句话，大家的事就是我老孙的事，需要帮助，尽管开口，尽管开口。”

孙老总的话说得情真意切，说得在理，通告是县里下的，要抗拒，当然应当去县里，在这里闹是瞎子点灯，白费蜡；烧香走进了勾栏，找错了门。

一群乌合之众，几句话便败下阵来。

王强叹了口气，他没料到结局会这样，三槌俩棒子就被人家打发出来。刘大民也说：“唉，叫人家耍了？”

王强说：“他把皮球踢到了咱们跟前。不管咋样，这事不能就这么了结，维持捐不比修寨子，县里不光在蟠龙收，全县都收。先不急，让我联络一下其他区乡，看人家是什么态度。如果还有人愿意到县里请愿，咱们也去。走，时间不早了，我请你到饭馆吃烩饼。”

刘大民说：“不用了，婆姨跟着我呢。”

“一起去，我还没顾上和我这小姨子说句话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