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民的做法非常凑效,半个多月时间,他将自己能够控制的十几个农会全部进行了改造,在有赤卫军武装的村子里建立了连、排、班或赤卫军小组,发动群众自制刀矛,迅速将农民武装起来,与土豪劣绅开展面对面地斗争。他也深入到尚未建立赤卫军的村子,选拔人才,重点培养,动员农民向相邻的村子学习,靠拢,借助别村的力量,壮大自己。一时间,蟠龙川上下,到处都可以看见舞刀弄棒的穷人。孙团总对这一变化有些莫名奇妙,从心里生发出一种恐惧。这么多人拿起刀枪,名义上是保村卫家,实际上是对他发出的死亡威胁。下乡收税捐的行动基本上停止了,不仅仅是因为刘满被杀,主要是乡下的穷人们突然长了胆量。郝三茂说,往往刚一进村,就会被人围住,以前还敢打,现在,只要你动一下手,他就躺在地上耍死狗,高声嚎叫,招来更多的人,把团丁们包围,有人乘机拿起刀枪朝他们乱抡,间或,有红军在周围放枪放炮,团丁们变成了缩头乌龟,每走一步都胆战心惊。他对孙老总说:“不敢去了,再去,非被捶死不可!”
孙老总默默不语,形势变化得太快,这样对抗下去,自己只有死路一条。他也打听了周围民团的一些情形,永坪民团被红军打掉后,再没有恢复起来。官庄一带的民团,虽然还在配合国军打击红军游击队,但是已经停止了向县里缴纳税款,看来也是有些自顾不暇。孙老总现在才觉得自己是井底之蛙,光看见蟠龙川这么大的天地,外边的世界究竟成了个什么样子,并不知晓。不能再这样懵懂无知了,他对两个助手说:“你们好生看守寨子,我先到县里,再到瓦窑堡去,听听上边对时局的看法。现在这个势头对咱们很不利,我不在时,你们千万不要蛮干。”
说走就走。第二天,孙老总只身去了安定,但是,他没能进城,在抵达安定的前一天晚上,红军打进了安定县城。孙老总抵达县城东门时,已是上午十时左右。城门外巡警们盘查得十分严格,他也没急着进城,在城门外的一个小食摊吃早饭,问询夜里发生的事情。饭摊老板倒也实在,将红军夜里咋样围堵城门,咋样从东城墙上翻过去,冲进县衙,分批次救走监牢里的人,顺利撤离的过程给他讲了。并问他是哪里人,告诫他,在这个档口进城,会给自己找麻烦的。孙老总没敢说明自己的真实身份,推说有桩官司,想找县长大人给关照一下。老板笑着说:“安定县一年多时间没有县长了,你去找谁?”原来,自从刘县长被打死后,国民政府新任命的县长迟迟没有上任。孙老总大失所望,世风日下,县里连个县长也没有,还能干成个甚事情?他听从了饭摊老板的建议,转道去了瓦窑堡。
的确,一九三四年,陕北的形势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尽管国民党政府剿灭红军的力度没有减弱,但是,红军游击队的发展势头似乎更猛,各地的赤卫军数量激增,许多地方,几乎村村有赤卫军,户户有人弄刀拿枪。国军成排建制的小股军队,顷刻间就就会被打垮。红军、游击队依托当地的赤卫军,严密监视敌人的动向,敌人一旦离开据点,就会被赤卫军包围,四山红旗飘扬,喊声震天,又是敲锣,又是打鼓,弄得白军摸不清虚实,举手投足,战战兢兢。赤卫军的交通员利用便利快捷的转山哨,迅速将情报传递给红军游击队,红军集中优势兵力,将敌人聚歼。五月,地主贾生金修建碉堡,请八十六师派兵入驻,营长张建南带着一个排刚去,在姚河则峁被红军打垮,张建南也被抓获,幸好,当时没有人认识他,在混乱中得以逃脱。陕北地面上的白军,成了过街老鼠,出现人人喊打的局面。这一局面的形成,打破了高桂滋联合井岳秀步步为营,镇镇设堡的剿灭红军的方案,白军被迫向城市集中,向大的据点退守。乡下的红色区域也在逐步扩大连片,地主、土豪的生存空间受到了挤压。恼羞成怒的敌人抓不住红军,便拿赤卫军开刀,拿赤卫军的家属出气,只要被抓住,大部分被就地杀害,尤其是瓦窑堡周围,一次就被敌人杀害了十七个半赤卫军,农会会员(有一人被杀而未死)。
以前,孙老总躲在天祉园寨子里,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事情的,也想不到世界上有多少人不畏强bao,在跟自己认为强大的利益集团进行着殊死的战斗。但是,这次出去让他开了眼界,也晓得了天底下不光是他怕红军,连蒋介石也怕红军,可见,要靠自己的力量消灭红军是不可能的,他庆幸自己的聪明,没有和刘大民、王强发生正面冲突,关键时,还有谈判的筹码。他在瓦窑堡住了两天,见到了张建南营长。张营长没有追问他王灵娃的事,大概早都丢在了脑后,只是一个劲追问红军在蟠龙街的活动情况。他只得实话实说,诉说自己艰难的处境,诉说当地穷人难以对付,目的是要张营长往蟠龙街派兵。张营长对他的提议不感兴趣,实话直说,现在这个局势,再派兵去蟠龙,等于是为虎驱羊,临渊放鱼,国军抽不出兵力保护蟠龙川,要求他回去后,扩大民团,组织地主武装,一方面自保,另一方面等待机会,协助国军继续剿灭红军。两人各说各的,最后不欢而散。孙老总有了切肤之痛,当局靠不住了!靠不住的原因是各人都有自己的打算。他已经不再期望有什么奇迹出现,只要能维持住现有的局面,就算是阿弥陀佛,烧了高香。
回到天祉园寨子里,孙老总有些心力交瘁,他想给大家诉说实情,让财主们知道眼下的形势不容乐观,但又害怕众人知道了实情,借机下了寨子,给红军妥协,给穷人示好,消弱自己的利益同盟,瓦解军心,给红军造成可乘之机。曾经有两个晚上,他闭门反省,想从这所有的不利因素中找出个对策来,最后得出一个结论:红军虽然闹得厉害,但是想把民国政府推翻,好像也没有可能,听张营长说,江西那边的红军闹得也很厉害,但是老蒋下了决心,一定要斩草除根,好像是收到了好效果。他相信,那里的红军被打垮后,老蒋会集中兵力和陕北的红军决战。现在自己要做的就是等待,人在屋檐下,有时要学会妥协,实在不行,可以再让一步,要学会在夹缝里求生存。民团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张扬,缩起头尾,等待时来运转,三年等个闰腊月,只要能够保住实力,机会总是有的。眼下,当紧的是落实张营长给他出的主意,发展地主武装,动员财主们,将家丁们武装起来,就近搬上寨子,比如,离天祉园最近的核桃坪有寨子,南边的磁窑沟也有寨子,新庄有老爷庙寨子,告诉他们防红军先要自保。他想让王强的老子王满银搬到天祉园寨子里住,万一将来红军前来攻打,可以有人给他在前边挡着。他把王满银从王家砭请到蟠龙街,征求老汉的意见,但让他没有料到的是,王老汉严厉地拒绝了他。王满银说:“我把穷人的钱免了,息降了,穷人的要求我都给满足了,他红军来能把我咋?再不行,穷人种我的地,也不要了。”
孙老总说:“你是憨汉?那是你们人老几辈挣下的家当,就这么着踢踏光?”
王满银说:“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走,人活一辈子,吃饱穿暖就好,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用为他们考虑得太多。把个人的生活起点降到和众人一样时,你心里就坦然了。老孙呀,依我看,你把这个团总的帽子卸了,回你的酸刺沟咯,没人跟你过不咯,现在回咯还来得及,再等到人家来捉你,怕就迟了。”
孙老总说:“你说的或许是好话,但这个话我不爱听。人常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孙家挣了几辈子才挣下了这点家当,你让我拱手让给他人?我虽然没有儿,但我做不出这种违背常理的事情。再说,人活一世,六十岁也活,八十岁也活,长与短没有甚大关系,大丈夫,轰轰烈烈活上五十岁,也比窝窝囊囊活一百岁强。你这个理我不认。但是,我有句话要给你说,管好你那颗儿,有个风吹草动,小心把命要了。张营长给我说了,只要和共产党沾上边的,格杀勿论,这一个月里,县里已经杀了几十号子农会会员,赤卫军和**家属。”
王满银说:“好嘛,谁种下仇恨谁去收割,咱们各自把握好自己,依我看,活着总比死了要好些。”
两人谈不到一块,孙老总也就放弃了再找刘大民的想法,富人都请不动,穷人就更不可能听他的话了。现在去说,肯定要碰一鼻子灰,走一步看一步吧,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可以采取个果断的行动,绑他们上来。考虑到自身的安全,孙老总这回下了决心,将办公地重新搬回到了天祉园寨子里,一切军政事务都在寨子里处理,从现在起,对天祉园寨子要严防死守,不认识的人或成群结伙的人,一律不得随便走近寨子一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