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二民结婚后,刘生财老汉觉得自己的日子轻松了许多。这辈子的事情办完了。刘三民跟了红军,就当是送给人家维了儿,再不用替他操心了。有两个儿子守在跟前,这已经让老汉很满足了,人都说,养儿防老,他也不企图儿子儿媳对他有多么孝顺,只有一个要求,等他老了,有几个人把他埋进土里就好。人的期望值低点,日子过得没有遗憾。每天,有空时,他总要和两个学走路的孙子说几句话。虽然,他们可能根本就听不懂他说的话,但这不妨碍他和孙子们交流,抱着这个时,另一个眼巴巴看着他,要求有一样的待遇,他只得一边抱一个,用毛楂楂的胡子扎了这个再扎那个,或者,让他们揪他的胡子玩。这个时候,院子里总是显得十分地融洽和谐。日子过得太好,老汉心里反倒不安起来,这一切,对他来说好像是一个梦境,唯恐梦醒时一切会烟消云散。生活得到改善,一切得益于刘大民。自从刘大民娶回来个不要钱的媳妇后,家里的日子一天好过一天,他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得承认,说他是家长,不如说是靠刘大民在掌管一家人的事务。全家人听刘大民调遣,刘大民做出的决定,在其他人眼里无可辩驳。老汉很后悔,刘大民十八、九岁时,把外边的世界看得花团锦簇,变着法子往外跑,有时候一出去就是十天半月,他为儿子过度的不安分伤透了脑子,有一回,竟然抄起了推磨棍追打刘大民。现在想起来觉得很是后悔,不是刘大民有毛病,而是自己看不开世界,跟不上社会。尔格的社会是年轻人的社会,山曲里唱:现在的社会打颠倒,白胡子老汉毬失了!放开手让年轻人闹腾咯,他终于承认自己老了。老了,就干些老人们该干的事吧。有一天,他别出心裁,想要给自己身后的事情做个了结,便把羊群吆上了沙枣沟畔,围着他年轻时种植的两棵杜梨树转圈。树很粗壮,一个人都搂不过来,长得根深叶茂,绿油油的叶子间,结满了青青的果实。他摘了一颗,放嘴里嚼,酸涩得嘴头子发麻,离成熟时还远。回家后,他安排刘大民带上刘二民,把两棵树伐了。
刘大民非常奇怪:“树长得好好的,你要干甚?”
刘二民也说:“多长一年多一寸料,害它的命哩!”
老汉不依,说:“我想看着你们把我和你妈的后事置办好。”
刘大民叹了口气:“离老还远哩,急甚嘛!”
刘生财说:“你们不给我砍树,我就自己去砍。人家说,活着时做了寿材,长寿。”
刘大民这才明白,父亲是想多活几年,乡下人留下的这个规矩,他不信,可父亲信,再不好说什么,第二天就和二民上山刨树,他们先把树周围的土挖开,将树根斩断,让它死后再往倒放。中间,刘二民被何天章叫到寨子里去给团部修门窗,刘大民用了一天半的时间才将两棵树的大根砍断。
老汉心满意足,隔三差五地上山去看,期望着树早点死去,在日晒风吹中干透。他和老辈人一样,讲迷信,对神鬼之事,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有人和他抬杠,他说得铮铮有词:“没神鬼,修庙干甚?没神鬼的话,天下早就乱了!”他把天下所有的事情都纳入神鬼管辖的范围。“人在做,天在看。”他也和儿子们抬杠,只是刘大民每到这个时候,不和他理论,躲开他罢了。刘大民说,这个事情没有人能说清楚,你要信,是你的自由,但不能叫人家和你一样迷信。
这天早上,刘生财神神秘秘地对老婆说,自己夜里做了个梦,梦见刘大民满身是血,半夜里被吓醒了,想着最近是不是刘大民被哪路神鬼给冲撞了,想叫刘大民叼空到万佛洞去烧个香。
老伴说:“你不敢胡咒他,你做了梦跟他没有干连。”
老汉不敢跟儿子说,早饭后自己带了些香纸去后石畔的万佛洞烧香。
万佛洞是北宋元丰年间开凿的一个巨大的石窟,地处绝壁,在一面石崖上开了一个长方形的门洞,里边向三边延伸,主座上供奉着释迦摩尼佛和文殊、普贤菩萨,洞窟的四壁和石柱上密密麻麻地雕满了五六寸高的佛像,有人说有万座,有人说也就三五千,反正也没有人去数。清朝嘉庆十年,刘家募捐资金,对主佛进行了较大规模地维修,碑石上,刘生财先人们的名字赫然在目。道光五年,又塑了两尊侍女,立在主座两边。许是由于战乱和灾荒的原因,早年的主持方丈逃亡了,加上水土冲刷,上庙的石台阶被毁,人要爬上去很费劲。上去烧香的人不多,香火也就慢慢断了。刘生财费了很大的周折爬进庙里,跪倒在佛爷面前,向佛爷念叨了自己的恶梦,希望佛爷保佑刘大民平平安安。他说家里的好日子刚刚开始,假如刘大民在外边得罪了一些人,那也是因为给老百姓干事不得已而为之,老佛爷一定要明辨是非,千万不敢让刘大民有个三长两短,一家人都指靠着他。随后,他拿起供桌上的八棱卦,高高地举在头顶然后往地上推出,还好,朝上的卦面显示的是“上上中平”。他不识字,但经常求神拜佛,打卦,这些字还是很熟悉的。虽然不是大吉利,但他已经很满意了,最少,佛爷告诉了他,刘大民没有甚大的灾难。(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