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总的公文送到县里,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安定县府认为专门派人去蟠龙捉拿一个女**,有些小题大作,实际是上次捉拿刘三民吃过亏,不想再冒风险,发函要求孙老总派团丁将王灵娃押送到县里。另一份公函是瓦窑堡张建南营长发来的,张营长对蟠龙民团能够救援马排长进行了褒奖,并且肯定了前一阵民团配合他们清乡、剿灭红军的壮举,认为蟠龙民团对赶走盘踞在蟠龙街的红军功劳很大。但是,鉴于目前瓦窑堡周围打击红军的任务艰巨,暂时抽不出人来驻守蟠龙街。希望孙团总进一步调查,如果落实了王灵娃是**,一定要刨根问底儿,将王灵娃及其党羽就地正法!
孙老总是个精明人,皮球被踢了回来。不管是县府,还是军方,都对蟠龙街没有兴趣,再派部队来蟠龙的可能性几乎没有。这提醒了他,得设身处地的考虑一下自己的处境,说句实话,现在这种情况,他没有胆量杀王灵娃。马排长被打垮后,蟠龙街的局势变得对自己越来越不利。秤杆子向红军那头翘了,尽管他又开始在团部办公,但晚上一定要回寨子了过夜。他晓得,红军不比从前,大白天连县长都敢杀,他孙畅在人家眼里能算老几?现在,一定得拿捏好分寸,不能执行县里的决定,红军会救刘三民,就会救王灵娃,与其这样,不如把这事放一放,找个合适的机会再说,和红军斗,不敢把弦绷得太紧。当然,他不是个理论家,不懂得这是一场不对等的战争,眼下,是多数人对少数人的**,穷人在向富人讨要被长期剥夺去的财产以及尊严,是个社会利益重新分配的过程。富人们寄希望于官府对他们的支持,但是,一旦官府无力支撑局面的时候,失败对他们来说只是早晚而已。
又一个春天到了。蟠龙川焕发了生机,田地里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种地的人在重复着年复一年的劳作,将他们那点微薄的希望撒进绵绵的黄土里。吉老大忘了旧痛,在这个春暖花开的时候,也来到了蟠龙街。他想向刘大民讨要欠他的银元,利滚利,到现在少说也有六七十块。他倒不是非要这点钱,只是心里有股邪气出不去,要和蟠龙街的人一见高低。他在老地方摆起了放贷摊子,让带来的家丁们看着摊子,亲自去拜访孙老总。他晓得,没有孙老总给他撑腰,这个钱不好要。
孙老总可能是心情不好,待他不冷不热:“你跟人家要钱,也不关我甚事,你要就是了,我咋能给你出面?你给他借钱时我也不在场,没给他担保,你寻我干甚?”
吉老大说:“你老掌管着地方事务,我是来告他的。”
“告他不还钱?”
“哦,对着哩!”
“把你的借据叫我看看。”
吉老大拿不出借据:“借据叫土匪抢走了。”
“那你要甚钱?空口无凭嘛!”
吉老大有些急:“刘大民确实借过我的钱,他答应还不上的话就拿义仓抵。”
孙老总说:“这个官司我断不了。你要告到安定县里告咯。不是我向着刘大民,我觉得你这个事情做得没来由。”
吉老大看出来,在孙老总这里讨不来公道,便说:“你老人家要是不管的话,我就自己了结。这回我怕再出事,带了些人。有言在先,刘大民要是不还钱,我就抄了他的家!”
孙老总想,这个人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蟠龙街上的人,我都得让他们三分,能由你吉老大摆布?好嘛,你吉老大有本事,能把刘大民打死,也算为我除了心头之患。心里虽然这样想,但嘴上却说:“你这话说得没道理,我不给你做这个承诺。想活命的话,你早些回咯。我也有言在先,你能打死刘大民,是你的本事;要是刘大民把你打死的话,叫你的家人不要来寻我,我不管你们这号烂赃事情。”
吉老大在孙老总那里碰了一鼻子灰,一肚子气没地出,气呼呼地走到南门跟前,正好看见了刘大民。
“嗨,你站定。”吉老大叫嚷,“我跟你讨债来了!”
刘大民一时没有认出来吉老大:“我欠你钱?”
“我是吉老大。”他说,“你借了我十块钱,两年了,连本带利,得给我七十块钱。”
刘大民说:“没有那么多吧,说好一年,去年你没有来,这不怪我。你把借据给我,我还你三十四块。”
“你晓得我没有借据,你要是耍赖,我就告你抢了我的钱。”
刘大民说:“谁抢了你的钱?你要是这么说,趁早爬得远远的。我不欠你的钱!”
吉老大恼羞成怒:“狗日的,你敢赖账?欺负我是外地人?”他指挥他的家丁,“上,往死里打!”几个人将刘大民团团围住。
刘大民没有想到这个人会这样气盛,没防备,肩膀上挨了一棍子,他用手架开飞来的另一条棍棒,“唰”地一下跳出圈子,麻利地在腰里解下来一条腰带,往手上缠了缠扫出去,一个人惨叫着倒在地上,吉老大还想往前扑,刘大民飞起一脚,把吉老大踢倒在地上:“跟爷爷较量,你们还差了点!”
吉老大被吓得面如土色,他哪里晓得刘大民有这般身手,更不晓得刘大民的腰带是铁的,一时不知道该咋办。周围看热闹的人围了过来声援刘大民,有些借过吉老大高利贷的人,趁机上来拳脚相加,打得吉老大一帮人哭爹喊娘。
刘大民拨开众人:“起来,无端生事!”他对帮他的人说,“跟我把这几个家伙押倒送到团部去!”
吉老大不敢违抗,怕在这里被这一群人打死,乖乖地去了团部。刘大民嘱咐团丁们将吉老大看好,然后进了孙老总的窑里:“我给你送份礼。”
“咋说?”孙老总不明白刘大民的意思。
刘大民把刚才的经过讲了一遍,说,开春了,又到了青黄不接的茬口,既然这头肥猪自己要送上门,没有不收的道理。也不要便宜了他,该咋处理,你们自己看着办。
孙老总多聪明呀,他立刻明白了刘大民的意思,这是刘大民偿还自己的承诺来了。今年的情况与往年不同,他正为治安税收不上来发愁,便说:“好好,我解开了,你走吧。”随后,他把吉老大叫到自己窑里,“我给你说了,让你不要寻衅生事,咋,我说话不算数?”
吉老大惊魂未定,不明白孙老总是什么意思。
“光天化日之下,你带着人在街里打人?”孙老总说,“这个地方有人管,你小子睁开眼看看我是谁,有几个臭钱就不得了?”
“老总,我解不开……”
“解不开,关你几天就解开了。”孙老总叫何天章过来,宣布:吉老大一行人寻衅滋事,扰乱蟠龙街治安,罚款一千元,没有具结前,严加看管!
这个结果吉老大完全没有料到,他这个人一辈子气盛,脱口骂孙老总:“***,兵匪一家!”
“你骂谁?”何天章一个耳光打了过去,“没王法了!”
吉老大被关了班房,每天只给喝一碗稀饭,到第三天时,实在熬不住了,苦苦哀求孙老总放了他们,发誓再也不来蟠龙街,但这回没有带够一千块钱,只有五百。何天章叫他写了欠条后,才把他们放了回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