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二民想了两天,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刘大民是红军,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此前,他曾经怀疑过许多回,那次和刘大民吵嘴时就差点叫出来,其所以没有叫出来是“红军”这两个字太重大了,万一叫人听见了,会要了刘大民的命。现在,刘大民不再对他保密,承认自己是红军,还动员他参加红军,说明刘大民一直对他是放心的,他感到十分欣慰,按理,他没有理由拒绝刘大民,可是,好日子将要开始,李杏花还没有钻进自己的被窝,万一掉了脑袋,那杏花可咋办呀?他在犹豫,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一步迈出去要再返回来可就不容易了!
许是心里有事,刘二民慢腾腾地往南街走。民和店的黑掌柜死了,可生意照样做,柜台前挤了不少人,他也挤进去,给刘大民的儿子一人买了一个花皮球,返身出来。临近义仓时,他看见个要饭的人好像有些特别,咋看咋眼熟,他走过去:“你咋变成这个怂样子?”
刘二民认出来了,此人是刘满。
刘满低垂着眼皮,不敢看他。
“起来,跟我到仓窑里,把脸洗了。”刘二民拽了刘满打开仓窑门:“咋回事?”
刘满摇摇头,不说话。
过去风光无限的刘满现在变成了个要饭吃的叫花子,一脸的污垢,看起来好像是几个月没有洗过脸,跟个挖煤的炭毛子有一拼。刘二民猜想,这背后一定有一时无法说清的缘由,便舀了盆水,强迫刘满脸洗:“你这个样子,咋去见你婆姨?”
刘满洗过脸,终于开口说话:“兄弟,叫你看笑话了。我是怕被人家认出我来。”
“不洗脸人家也能认出来你。”刘二民有些好笑,“你是自个骗自个呢!”
“我婆姨在哪达?”
“早上我看见她了,在家里。”
“等天黑了,你领我回去。”
“你自己回咯嘛?”刘二民好生奇怪,“咋啦?”
“一言难尽。”刘满痛苦地摇摇头,“兄弟,一言难尽呀!”
刘满遭到了灭顶之灾,一夜之间,他从一个县衙里的科员,一个做军火生意的商人变成了一个一文不名的叫花子,这其中的变故,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完全弄明白。
田县长待他好。李秘书说,田县长把他们二人当成心腹,在新乐寨,隔三差五地请他们吃饭喝酒。田县长也说,从打开始做这行生意来,一年挣得钱超过了他当十年县长的俸禄。本来,这个事情是可以继续的,但是,最近时局不稳,国军正在剿共剿匪,路上不安全,他想把这生意先停一段时间,看看时局发展再做定夺。只是,货物已经备齐,停下来会压住许多资金。他又说:“你们再辛苦一回,事完后咱们就洗手。”他说这话,让刘满有些惊讶,本能地觉得田县长的态度有些些许变化,他想打退堂鼓,私下跟李秘书说,就此罢手,保存胜利果实,干这种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李秘书说:“你担心,我也担心。事情做多了,总有出问题的时候。可不去咋办,货都备齐了,好坏做完这一笔,把货卖了,哪怕空手回来也行。路上不好走,咱们相机行事,你说呢?”
刘满能说什么,再说就是多余的话。他只好跟着李秘书上路,一路上畅行无阻,刘满渐渐放下心来,觉得田县长的说法毫无根据,没有任何迹象说明剿匪剿红军会影响商路。到西安后,他们依然住在东门里的那家骡马大店。当晚,张军需官来取货,双方约定,第二天上午把刘满他们要的货送来,可是,一直等到下午,张军需官还没有露面。两人便到东大街一家羊肉泡馍馆子里吃饭,吃饭中间,李秘书有些闷闷不乐,刘满好生奇怪问:“咋啦,哪里不舒服?”
李秘书扒拉了两口泡馍,放下筷子:“这事情有些怪怪的。”
“咋个怪法?一路上平安无事哩!”
“路上没遇上事,说明要出事也不会在路上。”李秘书说,“说好上午交货,到现在还没有来。他们来不了也得给个话嘛,有这么做生意的?”
刘满心里一紧,连忙说:“也许现在来了,咱们吃罢饭赶紧回去。”
“你没有觉得县长话里有话?”
“开始有点。”刘满心里又咯噔了一下。县长有些生离死别的味道,难道县长有预感,知道要出事?他一时浑身战栗,手颤抖得抓不稳筷子,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李秘书又说:“你有所不知,跑这路生意,拉线的是田县长。他说张军需官是他的同窗,跑了这么多回都很顺利,我就没有多想,这回可能有麻烦了。钱挣多了必定会出意外,我咋就忽视了这点。”
这是刘满最不想听到的话,他是在半路上将嘴伸进人家马槽的,对以前的事情一无所知。李秘书的话让他大为紧张,他“噌”地站起身:“快回,行李还在店里。”
但是,他们还是晚了一步,转过街角,两人不约而同地站住脚,数十名军警将骡马大店围得严严实实。李秘书叫住了一位路人,打问前头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人说,好像是抓捕从北山来的人,说是有两个人给红军贩卖军火。
“老哥,你晓得叫甚?”
那人奇怪的看了他们几眼:“听说有一个叫刘满的。咋,你们认得?”
李秘书赶紧说:“好奇,问问。”
随后,李秘书将刘满拽住朝相反的方向走了一程,拐进一条小巷子后,小声说:“兄弟,中人家的套了,快逃命吧。”
刘满上下牙捉对打架:“往哪里逃,行李还在店里?”
“还顾上行李?”李秘书说,“老狗把咱们卖了,想独吞那笔钱。新乐寨咱是回不去了,现在趁天还没有黑,分头走,再晚些,怕是连城门也出不去了。”
刘满没有经过这种事情,完全没了主意:“我跟着你,我一个人不晓得该去哪里。”
“人家明说要抓两个人,在一起不是往狼嘴里送吗?你身上还有多少钱?”
刘满摸摸口袋:“剩下两块,都在店里放着。”
李秘书从身上摸出几块银元,分了一半给刘满:“快走,目标小了好出城,兄弟,少开口说话,不要叫人家听出你的陕北口音。等我哪天把老狗杀了,来蟠龙街寻你。”
二人惶惶若丧家之犬,各人出了城门。晚上,刘满没有敢住店,钻进北城壕外的一堆玉米杆子里过了一夜。天亮后,他急急忙忙往北走。现在,除了回家再无别处可去,况且,家里也不一定安全,他把红军买子弹的钱丢了,红军能轻饶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