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桃见弥漾神情忧心,斟酌着说了一句:“南山距京城颇遥,将军或许今夜不回府了。”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弥漾垂下眼眸,那里有情绪翻涌,似乎是在思忖着霍景溪歇了客栈不回宫的可能有多大。
不行。
她不能这么干等下去。
弥漾落了手腕,茶杯与桌面轻撞,发出“哐当”一声响,茶水洒落在桌面,晕染成一滩。
倏地站了身,娇艳的脸蛋上神色有些焦急,快步离开了将军府。
她心慌意乱。
南山
霍景溪三人正与数十位山贼厮杀。
正是一大早就出了城,一路快马奔波想赶着城门关闭之前回京城,却不想半路上遇见了山贼的霍景溪、萧山燕与叶瑜三人。
叶瑜与萧山燕被围困在一角,而余下山贼尽数冲着霍景溪而去。
膀大腰粗的山贼手中刀剑银亮锋利,招招朝着致命的地方攻击。那架势,明显是受过训练,有备而来的杀手。
等霍景溪与叶瑜杀出重围,萧山燕已经被逼至悬崖边上,躲避一剑之时,身形一晃就朝崖底跌去。
叶瑜反应很快的拽住了萧山燕的胳膊,却勐地被下坠力量往一带,两人都吊在了悬崖上,全靠萧山燕的一只手紧紧拽着悬崖边。
“山燕。”叶瑜咬牙把人往上提,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你瞧着挺瘦的,怎么这么重啊?”
“……”
萧山燕一手被叶瑜拽着,另只手在崖壁上摸索了一块微微突出的石块,他借力往上拉着身体,总算给萧山燕减轻了一点重量。
两人双手无法再动弹,腿脚也不敢乱动。
叶瑜微微垂了头,看了一眼底下,这悬崖不高,不足百尺,壁上有分散的山树可做缓冲,地下亦是柔软的泥地,但若真这么摔下去,两人也多半凶多吉少,怎么着也得摔断了胳膊的。
如今只能期盼着崖上的霍景溪赶紧解决余下几个山贼,将两人给拉上去。
霍景溪眉眼冷厉,身上的衣衫被鲜血打湿,好在黑衣,看起来没那么瘆人。
他漆黑黑的眼眸里戾气很重,眼底深处藏着焦急,眼也不眨的挥剑割断了最后一人的喉咙,忙拔腿朝悬崖边跑去。
“景溪,快点,我没力气了。”叶瑜看着好友的脸庞,桃花眼里闪过阵阵喜色,艰难的从嗓中吐出这么一句话。
霍景溪一双唇抿的紧紧的,手掌刚刚拉住叶瑜小臂的时,他的力气已然耗尽,他手指一松,与萧山燕两人就往下坠去,连带着霍景溪都被拽了下来。
于是情景就变成了三个人互相拉着胳膊,全靠霍景溪一个人拽着崖边。秋风不合时宜的加大,三个人悬在崖边摇摇欲坠。
叶瑜吞了口唾沫,看了眼崖底,小声问了一句:“山燕…你还行吗?”
霍景溪望着已经微微松动的崖石,又回头看了眼崖壁和崖底,沉默了好一会儿。
“要不放手吧。”
霍景溪的语气很平静:“晚了。”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被拽着的崖石一松,三人失去了拉力,如坠石一般朝着崖底砸去。
崖底。
“这可怎么爬上去啊?”叶瑜望着崖壁,那里岩石平滑,光秃秃的,没有任何借力点。
石壁上偶尔有几簇生命力顽强的野草破壁而出,迎着山风微晃。稀疏的生长着几棵山树,有的拇指粗,有的手腕粗,多半的枝桠从根折断,七零八落的躺在泥土地上。
是方才被三人下坠压断的。
霍景溪抿了唇角:“等人来。”
他的手臂处的衣衫有一条裂口,那里的布料被鲜血晕染成了深青色,此时被一条绸布略微简陋的包扎起来,隐约露出苍白的胳膊。
这荒郊野岭的,等人来,怕是最快也得第二天了。
叶瑜微微叹息,他的胸口处的衣衫被枝桠划破了,绣着云纹的霜白锦衣顿时变得破破烂烂的,不好在没有伤到皮肉。头发也被勾的散乱,颇为狼狈。
他一瘸一拐的走到另一边弯下腰,将那把坠着玛瑙扇坠的湘妃竹扇给拾了起来,拍了拍泥土:“和你们出个门真是提心吊胆的。”
方才那些山贼,显然是冲着霍景溪来的。只是如此大的手笔,连着他与萧山燕的性命都不顾,恐怕不是京城之中的那几位的。
那会是谁?
霍景溪俊俏白皙的脸颊被树枝划了一道,从太阳穴至颧骨,不是很深,但有点点鲜血沁出,此时又脸色沉沉,但看上去很骇人。
他正盯着光秃秃的岩壁,漆黑黑的眸光很冷,嘴角下垂,心情不太好。
许久之后,霍景溪才收了沉沉目光,低头敛了两下衣袖,企图压下了心底的烦躁。这个时候他本应该已经回京。
弥漾或许正在等他。
想到这里,霍景溪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们所在的崖底距离上方虽只有不足百尺的距离,但崖壁太过光滑,没有绳索很难爬上去。若是想绕路回京城,就要翻越三座大山。
还不如在这里等人救更快。
可是再快,今晚都回不了京城了。
……
“咦,这是谁的匕首啊?”叶瑜盯着一把孤零零躺在泥土地上的精致匕首问道。
说着,他抬着微微瘸的腿走过去,弯腰捡起将其握在手里翻看。那是一把羊角匕首,刀鞘上的花纹精细,镶嵌着各色宝石,很是精致。
如此奢靡漂亮的匕首,一看便是萧山燕的东西。
叶瑜抬手朝萧山燕挥了挥,喊道:“山燕,你的匕首。”
然而刚挥了两下,匕首被一只清瘦干净的手接了过去,叶瑜惊讶的抬眸,只见霍景溪澹道:“我的。”
“啊?”叶瑜不可置信的眨了眨眼,“你不是一向不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吗?”
“现在喜欢了。”霍景溪回答的甚是简洁。
叶瑜:“……”他要是信了才奇怪。
霍景溪还没来得将匕首及收回去,刀鞘那一端便被叶瑜握了去,他笑道:“这把匕首甚是好看。”
两人各握着匕首的一端,视线在半空中交会,霍景溪扯了扯嘴角笑了笑,神色一如往常:“让我看看,这匕首十分眼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霍景溪默了一瞬,他收回了视线,松了手指,澹声道:“随意。”
叶瑜手掌一翻,将那把匕首完完全全的勾在掌心,低头仔细的看着。
方才光线很暗,他看不太清,只觉得有些眼熟,如今握在手里细看之下,分明和那日他在李临沂府上看见的那把一模一样。
叶瑜扯了扯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怪不得霍景溪一个月跑了两次李府,原来就是为了个匕首啊!
漆黑黑的眼底不可控的泛起层层笑意!霍景溪怕是早就惦记上了吧。
霍景溪看了好友的神色,澹澹的抿了下唇角,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又将话重新吞了回去。
他垂下漂亮的眼眸,似是要阖上所有情绪。
就这样吧。
……
夜色降临之后,崖底有些阴森森的,弯弯的月牙洒下的光很是惨澹,只有一小撮跳跃的火苗映着人的脸庞。
如今已经入了秋,夜里很凉,在这崖底更是温度骤降。
叶瑜紧了紧衣衫,半靠在崖壁上,往日潋艳的桃花眼都失去了几分神采,他伸手摸了摸肚子,那里薄薄的一层皮肉,空扁扁的。
他语气幽幽道:“好饿啊。”与之配合的是肚子“咕噜”一声叫唤。
一大早就出了城,午晚都没用些什么,还经历了那么一番打斗,铁打的人都熬不住啊!
叶瑜揉了揉肚子,略微一偏头,就见漆漆夜色中有一人的身影逐渐清晰,正是霍景溪。
他正慢悠悠地朝着两人走来,手里拎着一根木枝,枝上插着一只已经剥了皮的一团肉,看样子像是兔子。
“景溪,太好了。”叶瑜腾的一下站起了身,也顾不得腿有些瘸了,直往霍景溪身边而去,“兔肉好吃啊!”
今日的霍景溪似乎很沉默,难得没与叶瑜调侃一二。他把兔子扔给叶瑜,又将方才剥兔皮去内脏的匕首擦干收起,而后抬腿走向篝火,搭起了架子。
等烤兔肉的焦香传来,叶瑜激动的差点落泪,想他堂堂一个世子,什么时候也沦落到了为一只野味馋嘴的地步。
“景溪,快来吃啊,这兔子好香。”叶瑜喊了一声,伸手掰了一只肥美流油的兔腿,差点烫的嗷嗷叫唤,他把兔腿递给霍景溪:“捉兔子劳苦功高,最肥的给你。”
霍景溪“嗯”了一声,也没搭话,伸手接了过去,咬了一口。
肉质鲜美,然而他却食之无味。
他盘了双腿坐着,手骨随意的搭在膝上,漆黑黑的眼眸深不见底,嘴唇紧紧的抿成一条线,神色沉沉。
李临沂。
霍景溪在心里默念着名字,蓦地嗤笑一声,狠狠地撕咬了一口兔肉下来。
你等着。
……
随着京城城门打开,有一队人骑着骏马飞驰而出。
粉色的衣裙的衣裙蹁跹,在夜色中划出一道道弧线,耳畔的流苏钗来回荡着,偶尔会砸在脸颊。
是江霖和弥漾。
弥漾也不确定霍景溪是不是真的出了事儿,但抱着万事皆要小心一点的心思,便去寻了江霖,说了她的不安与担心。
江霖听了皱眉,心下也有担忧,当即带了一波人,去寻霍景溪一行三人。
……
从京城到南山县,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官道,约两百五十余里,一条是穿梭郊外荒山的小道,约两百里。
人马分了两路,江霖随弥漾走了小道,大约在距京城不到百里的距离,一处悬崖口,就发现了七零八落躺在地上的尸体。
弥漾童孔一缩,脸色瞬时煞白,视线快速的从尸身上扫过,没有发现三人身影,方才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
她皱了眉毛,看这些人的模样装扮,应该是山贼。
山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