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无识主意已定，便打算将计就计，遂任由黄天罡布阵。

黄天罡绕了数圈，已将娄无识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风雨不透，这才停住了脚步。

“黄老儿，要是忙活完了的话，就快动手吧，别再耽搁时间了。”娄无识平剑护胸，冷言说道。

黄天罡并不搭言，借着旗帜的遮掩，身形一晃已经来到娄无识的背后，出手便点向娄无识背心的“至阳”穴。

娄无识听风辨位，脚下发力向前跃出，同时反手一剑刺向身后。

黄天罡并不和娄无识硬拼，闪身让过娄无识这一剑，身形又没入了旗阵之中。

娄无识毫不在意，也不急着追击，只是凝神静听对方的动静。

白眉叟在一旁观战，心中暗暗着急。他知道黄天罡的五旗阵法本就厉害非常，此时又加上了阴阳旗，更是如虎添翼，常人难免陷入阵中不能自拔。但娄无识内力极高，加之目盲多年，无论是听力还是触觉都异于常人，恐怕仅凭旗阵难以奏功。白眉叟心里虽急，但微一运功便觉得右胸疼得仿佛要裂开般，只得颓然而止。

转瞬之间，黄天罡已借着旗阵的掩护不停转动身形，对娄无识连续猛攻数次。娄无识脚下倒踩七星、手上见招拆招，将黄天罡的攻势一一化解。

“这黄老儿攻势虽猛，但却难奈我何。”娄无识边打边盘算，想要摸清黄天罡的真实意图，“他这种打法的内力消耗远在我之上，想来他定有图谋。”

两人又拆了数招，娄无识已瞧出蹊跷——黄天罡正在试图将自己向青旗边上引。

这青旗属木，本应插在东方，却被黄天罡插在了西方。这个方位，也恰恰是刚才那小猴抱着白眉叟的子剑跑去的方位。

娄无识心中一动，已经猜出黄天罡的用意，当即假意向青旗处又走了两步。

黄天罡隔着旗子“呼呼”连出两掌，向娄无识劈面击来。阴阳旗受到掌风激荡，便如有形的兵刃般打向娄无识。

黄天罡这两掌力道虽猛，但出招却不甚快，娄无识只需向侧旁移开两步，便可轻易躲过。

但娄无识没有移步。

因为他的侧旁便是青旗。

青旗处必有蹊跷！

娄无识脚下猛然发力，一招“浮光掠影”，身形从几道旗上掠过，轻飘飘落在了对面的红旗旁边。

就在娄无识两脚刚要落地的瞬间，他突然觉得双脚脚底同时刺痛难当。

“中计了！”娄无识情知有异，急忙用“青竹剑”在地上轻轻一点，想要借势再度跃起。

黄天罡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

就在娄无识企图再度跃起的刹那，黄天罡身形闪动，已经跃上了阴阳旗的杆顶，凌空一掌向娄无识击去。

娄无识身子尚未落地，脚下无从借力，只得勉力用左手一挡。

“砰”的一声，两人掌力在空中相撞，娄无识被黄天罡震落到地上，两脚同时被尖锐之物刺穿。

黄天罡得势不饶人，右脚在阴阳旗的杆顶一顿，也不知是触动了什么机括，那阴阳旗竟然急速收回，带动另外的五旗向中央围拢，登时将娄无识缠了起来。

白眉叟在一旁看的清楚，心中感叹真是现世报来得快，但黄天罡究竟是如何让娄无识中计的，他也不大了然。

“娄无识，你说咱们谁要去黄泉啊？”黄天罡口中说笑，眼睛仍紧紧盯着娄无识。他知道娄无识虽然双脚受伤、两腿受制，但毕竟还有“青竹剑”在手，内力也没有较大损耗，所以丝毫不敢大意。

“诡计伤人，算什么好汉！”娄无识潜运内力，想要将缠在腰间和腿上的旗子撕裂，但黄天罡这几柄旗子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居然纹丝不动。

“我本来就是个卖艺骗人的老头子，不是什么好汉。”黄天罡特意把“骗人”二字说得特别响亮，“你们合伙暗算老飞，又算是什么好汉了？”

娄无识默然片刻，叹了口气说道：“是我大意了，我以为你在青旗边上弄鬼，想不到却是红旗。”

黄天罡摇头道：“你不是大意，而是得意。”

娄无识不明白黄天罡的意思，便问道：“说我得意……是什么意思？”

黄天罡指了指娄无识的眼睛，微笑着说道：“你的眼睛复明了，所以就得意了。”

娄无识怫然不悦道：“我眼睛得以复明，自然是好事，得意又如何？”

黄天罡道：“得意不是坏事，忘形就不好了。”

娄无识心中一动，急忙问道：“忘形？你说我如何忘形了？”

黄天罡道：“你不觉得自己有些心浮气躁吗？”

娄无识闻言沉默不语，心中颇有感慨。原来，娄无识眼睛复明后的这些时日里，他经常会感觉到自己无法稳住心神。娄无识虽觉奇怪，但也暗暗宽慰自己，觉得应该是自己复明后欣喜所致，再者就是双目方能见物，对许多东西还要重新适应。

娄无识以为过些时候症状就能减轻，没想到多日后心神依旧不闻，此番和白眉叟对阵之时，大敌当前自己竟会走神，这更是之前从未出现过的现象。此时黄天罡说他“心浮气躁”，恰恰说中了他的心事。

娄无识想了片刻候反问道：“你说我心浮气躁，有何凭据？”

“凭据？”黄天罡摇头笑了笑，“咱们都是明白人，心气如何自己清楚，还用我说什么凭据吗？”

娄无识道：“我是想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黄天罡叹道：“眼能传神啊！你的眼神，已把你的心态表露无余了，瞎子才看不出来。”黄天罡所说的“瞎子”仿佛语带双关，既好像是说正常人皆能看出娄无识眼神的变化，也好像是说如果娄无识还是瞎子，就不会从眼神中表露出心神不定。

娄无识恍然大悟。他的眼睛刚复明没多久，不仅分辨事物的眼力仍需恢复，随着内心外露的神情则更需要锻炼。

“你是说我的心气浮躁，是因眼睛复明所致吗？”娄无识本觉得自己双目复明，应该是如虎添翼，武功修为应该能更进一步才对，此时听黄天罡这么一说，心中自然满不是滋味。

黄天罡喃喃自语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吃亏就是占便宜，占便宜就是吃亏。”

娄无识冷冷地道：“照你这么说，我眼睛复明，反而不是好事了？”

黄天罡道：“凡事有其利必有其弊，这道理不用我教你吧？”

娄无识道：“那我复明的弊在何处？”

黄天罡道：“你现在的剑法，比失明之时是高了、还是低了？”

娄无识心头一震，又是良久不语。他此番先后和白眉叟、黄天罡对敌，感觉自己使出的剑法确实有点不顺手，但到底是哪里不对劲，自己却说不上来。

黄天罡接着说道：“你眼盲已久，听风辨位之能可以说是独步武林，而你的剑法，则是配合你的听觉和触觉来出招的。”

娄无识点头道：“不错……莫非？”

黄天罡道：“恐怕你已经想到了。你的眼睛复明后，你便会自然而然的用眼睛分辨事物。你的眼力尚未恢复，最多也就算是一般武林人物的水平，与高手过招时对你帮助不大。与此同时，这势必会影响到你的听觉和触觉，也会制约你剑法的发挥。”

娄无识其实早就在心中隐隐想到了此理，但却一直不肯承认，直到今日被黄天罡点破，这才完全明白其中的道理。他长叹一声道：“我早就该想到此节，只是……”

黄天罡续道：“自己骗自己，才是最可悲的。”

娄无识又问道：“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黄天罡笑道：“办法？下苦功练眼力呗，你这一课落下了好几十年，不抓紧补怎么成？再不然，你与人对敌时，还是把眼睛蒙起来好了。”

黄天罡虽是说笑，但说的也是实情。娄无识知道此言不虚，也就不再多问。

“心浮气躁我承认，但这并不是我落败的原因。”娄无识低头盯着自己的双脚，两脚的脚面上都透出了一寸来长的剑尖，“能否告诉我，你是如何布下机关的？”

黄天罡耸了耸肩道：“告诉你也无妨。”说着话，黄天罡回手指了指仍在不远处观望的小猴子，接着说道：“我那孙儿抱走了飞老道的两柄子剑。咱们闲聊之时，它按我的手势，将那两柄子剑倒插入了地上。”

娄无识听黄天罡这么一说，不由得张了张口，却没说出什么话来。

黄天罡假装没看见，继续说道：“咱俩过招之时，我将一柄旗插在了那两柄剑旁，又在旁边围上阴阳旗作为掩饰，你就中计了。”

“不对！”娄无识连连摇头，“我虽未见那猴子把剑插入土中，但也知道必有蹊跷，早就留心于此。可是……可是我记得你插入的是青旗，怎么会、怎么会……”

“你想问剑是怎么从红旗边上冒出来的吧？”黄天罡脸上不禁显出了狡黠的微笑，“这可是我看家的本事，想知道的话得拿钱买。”

娄无识“哼”了一声道：“不说就算了。”

黄天罡笑道：“人之将死，我就让你落个明白吧。你之所以中计，还是因为你的眼睛。”

娄无识奇道：“眼睛？”

黄天罡道：“我是走江湖卖艺的，平日里除了耍猴，就是变几个戏法挣点小钱。变戏法自然手要快，所以得了个‘乾坤圣手’的绰号。”

娄无识不耐烦道：“这跟我中计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黄天罡不再嘻嘻哈哈，“变戏法的诀窍，在于如何骗你的眼睛。简而言之，就是让你见到的是一回事，实际上却是另一回事。所以说，戏法是没法变给瞎子看的。”

娄无识道：“那又如何？”

黄天罡叹道：“还不明白吗？你可知我为何要将那几面旗拍入地下？难道仅仅是为了躲避你的‘青竹剑’吗？”

娄无识心中一动，脱口而出道：“莫非、莫非……”

黄天罡道：“你应该猜到了，我的旗是会变颜色的。入土时是青旗，出来时就变成红旗了。你眼睛不盲，反而被五色所迷，这就是你的败因。”

娄无识听了黄天罡的话，不禁一阵心寒，暗暗想道：“我虽不在乎什么江湖道义、正邪之分，但也不是轻易毁诺之人，更不甘居于人下。此番加入无量门，甘愿为人役使，全都是为了我这一双眼睛。可、可……好不容易双眼复明，却致使武功退步，连心神也无法凝定，这、这可如何是好？”

娄无识心有所思，眼神中不自觉地就显露出了犹疑之色，黄天罡目光何等敏锐，立时就察觉到了。

“娄神剑，”黄天罡觉得娄无识心意有所动摇，称呼上也就客气了几分，语气中也带了几分劝慰之意，“无量门中能人甚多，恐怕早有人料到给你治好眼睛会是这种后果。如果你眼睛复明后，武功真的无人能敌，他们会如此放心地给你医治吗？此中道理你已明白，何必再继续为他们卖命？”

娄无识摇头道：“一步错、步步错。我眼睛已经复明，总不能再弄瞎了吧？再说，我现在目力不济，既是由于缺乏修炼，也是医治的甚短，想来过段时间定会大有起色。”

黄天罡见娄无识沉溺已深，心中暗叹，但仍不想放弃努力，再次说道：“你现在身陷囹圄、难以脱困，还谈什么今后？只要你不再与无量门为伍，我还是可以放你一马。”

黄天罡话一出口，娄无识的脸色立即就变了，变得充满了嘲讽和讥笑之意。黄天罡见状，心中顿时一凛，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淡淡问道：“怎么了？我说的不对？”

娄无识右手“青竹剑”拄地，左手缓缓探入衣襟之中，口中说道：“我被你所困是不假，也确实难以脱身。但是，你说放我一马，就是妄言了。”

黄天罡紧盯着娄无识的左手动作，口中答道：“何为妄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