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无识现在的名字,其实并不是他的本名。至于他的本名到底是什么,现在已经没有人知道了。
娄无识并非不识字之人,更不是没有见识之辈,他之所以叫做“无识”,则因为他是个盲人。
目不见物,当然“无识”。
有人说,娄无识如果眼睛不瞎,恐怕就要位列五大神剑的首位了。
也有人说,正因为娄无识瞎了眼睛,他才能练成如此高绝的剑法,要是他眼睛不瞎,恐怕也就泯然众人矣。
无论旁人说什么,但事实是:娄无识是个瞎子,他位列方外五大神剑的第三名。
这事实是人所共知的。
但是,白眉叟今晚所见的事实却是:娄无识原本苍白浑浊的眸子中,居然有了几分神彩。
“我加入无量门,也不在于什么情理。”娄无识顺手将面具丢在一旁,两眼望着白眉叟,“只是,我并非天生失明,自然知道这世上的五彩缤纷……”
“所以,你想要重见光明的期盼,也就比那些天生失明之人要迫切地多。”白眉叟点了点头,“不过,真没想到无量门还有这等手段。要不是我亲眼所见,只怕也难以相信。”
娄无识也颇为感慨,微微叹了口气道:“我也没想到啊……当你不见天日二十多年之后,突然有人跟你说,你的眼睛其实只是得了一种病,医治后仍可以复明,你会怎么想?”
白眉叟道:“你的心思我明白,我也不怪你。只是,你的眼睛可以医治一事,难道这些年你一直不知道吗?”
娄无识又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我也并非完全不知,但这世上有几人能有此医术?当年我眼病初犯时,便觉眼前时见飞蝇黑子,逐眼上下来去,后来则渐渐不明。我虽目不辨物,但猷知明暗三光,跟其他的盲人仍有所不同。为此,我曾多方求医问药,数年前遇到一位大夫,他说我正当眼中央小珠子里乃有其障,作青白色,需用金针拔障之法可解。”
“金针拔障?”白眉叟略通医术,但也从未听过此法,“这是古法吗?你为何不求他医治?”
娄无识道:“他要是能治,我焉有不求他之理。关键是他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金针拔障之法早已失传,他只是从古籍上看到有此名字而已,并不知晓该如何医治。后来,我得知一人可能通晓此术,急忙赶去找他,谁知尚未赶到那里,便听过那人已经死了,只得颓然而止。”
白眉叟道:“要是那人不死,恐怕你早就复明了,也就不至于……我以为无量门只搜罗武林高手,想不到居然也有医国圣手。”
娄无识道:“那人本就没死,而且……”说到这里,他嘴角微微抽动了两下,却没再说什么。
白眉叟一震,急忙问道:“而且加入了无量门吗?莫非,你说的那人是……”
娄无识截住了白眉叟的话头,冷冷说道:“那人是谁并不重要,他给我治好了眼睛才重要。”
白眉叟心中惊疑不定,接着说道:“你既不肯说,我也就不问了。只是,我看你的眼神……他仍未给你完全治好吗?”
娄无识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失明了二十年,哪有那么容易好。金针拔障之法虽然见效,但仍需辅以药石,恐怕还要再过数月乃至整年的时间,我的眼力才能恢复如初。当然了,我猜这其中也有无量门用以要挟我的成分吧。”
白眉叟摇头道:“你明知无量门借此要挟你,还甘心被他们利用?”
娄无识道:“利用?说得好!本来就是相互利用。他们利用我,我也利用他们。正如你利用我去无量门查探消息,我就利用这机会让眼睛复明。”
白眉叟不悦道:“我是诚心求你帮忙,怎么可以说是利用?”
娄无识冷笑道:“我出力为你所用、让你得利,怎么不是利用?无量门让我给他们出力、让他们获利,道理都是一样的。”
白眉叟分辩道:“无量门包藏祸心,我正是为了给武林除一大害,这才……”
娄无识摆摆手道:“莫跟我谈什么正邪之分,你刚才也说了,我出手向来无分善恶。给你帮忙,既是给你面子,也是为了相互获利。那些大道理,你还是趁早收起来吧。”
白眉叟皱眉不语,心中暗暗发愁。娄无识素来行事乖张,白眉叟其实早就有所知闻。刚才两人尚未破脸前闲聊之际,白眉叟故意用白嗣源和娄无识作比较,就是含有劝诫之意,生怕他行事过于偏激而走上邪路,不想此时却一语成谶。
“娄老弟,那如果你的眼睛完全好了,你又作何打算呢?”白眉叟心知此事已无法相劝,只得继续拖延时间,以求局面能够发生变化。
娄无识掌中“青竹剑”一振,淡淡说道:“我将来的打算,只有将来的我才能知道,你就没必要知道了。”
白眉叟苦笑道:“就是说,你现在还没考虑好吗?”
娄无识微微笑了笑,又道:“此事不急,我慢慢考虑便是。”
白眉叟道:“取我性命之事比较急,对否?”
娄无识道:“所谓夜长梦多,你就不必拖延了,我不会给你机会的。”
白眉叟道:“你们不是打算生擒我的吗,怎么改了主意?”
娄无识道:“生擒你是无量门的主意,却不是我的打算。”
白眉叟点头道:“你杀了白嗣源,要想继续栖身无量门,自然不会留下我这个见证人的活口。”
娄无识也点了点头,左手屈指轻弹剑身,伴随着“青竹剑”发出的“嗡嗡”声说道:“既然明白其中的道理,就快点受死吧,不必再耽误时间了。”
白眉叟无奈,左肩后撤,右肩前送,左掌背于身后,右掌中的一串子剑一立,摆了个“丹凤朝阳”的架势。
娄无识见白眉叟架势摆开,全身上下轻灵似水、凝重如山,显得渊渟岳峙,果是一派高手风范,心中也颇为赞叹,暗想道:“如不是今日情势特殊,待白眉叟伤好后和他一战,也是生平一大幸事。”
这念头在娄无识心中一闪便立即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双目复明、取代白眉叟神剑排名、称霸江湖……等等一系列的快意。娄无识的心中被这些快意充盈,不仅心神愉悦,仿佛连身子都要飘起来一般。
白眉叟见娄无识眼神游移不定,急忙抓住这一难得的良机,“刷”的一剑向娄无识面门劈来。
娄无识猛然回过神来,急忙使招“铁锁拦江”,横剑封格白眉叟的剑招,心中同时大为懊恼,暗想大敌当前,自己怎么会突然走神。
白眉叟时机虽然抓得甚妙,但苦于内外伤交作,出招也就比平时略略慢了一些。娄无识虽然反应略迟,但他精神和内力俱在巅峰,“青竹剑”后发而先至,恰恰挡住白眉叟的剑。
双方长剑相交,白眉叟的剑立即“断”为两截。
白眉叟“飞龙剑”母剑已失,此时掌中所持的,乃是用四柄子剑首尾相连所形成的“长剑”。这四柄子剑之所以首尾相连,全系磁力牵引,在娄无识内力的冲撞下,自然无法继续连在一起,最末端的一柄子剑立时飞出,直奔娄无识的面门而来。
娄无识想不到对方的剑竟会分解开来,急忙抬起左手并指一夹,想要将那柄子剑夹住,同时右手剑挽起七八个剑花,急袭白眉叟的头胸等要害。
白眉叟挥剑急挡,身形借势后撤。
娄无识左手将那柄子剑夹住,刚要纵身追击,却闷哼了一声,头猛地向后一仰,接着连退了两步。
“白眉老道,你的剑气果然厉害,居然可以通过子剑发出。”娄无识随手将那子剑丢在一旁,接着抬手擦拭了一下额上流下的一缕鲜血。原来,白眉叟凝聚全身内力于剑尖,两人双剑相交之时,那子剑便带着数寸的剑气飞向娄无识。
娄无识想不到白眉叟的飞剑上居然也能携带剑气,险险被剑气刺穿眉心。但娄无识毕竟目盲多年,不仅听力敏锐,感觉也是异常灵敏。他的二指刚刚夹住那柄子剑,忽觉手上巨震,接着眉心刺痛难忍,急忙猛一仰头让过剑气,同时退开两步,以防白眉叟借机偷袭。饶是娄无识反应奇速,眉心还是被剑气刺破了个小口。
白眉叟此番已是孤注一掷,几乎耗尽了全身内力,却想不到娄无识仍能及时躲开,心中暗暗叹息,料想今日恐怕再无机会了。
娄无识心中也不好受,他见白眉叟多处受伤,本想三招两式就打发了对方,却想不到一上手自己居然先受了伤,虽说伤势极轻,但毕竟是输了一招,脸上多少也有些挂不住。
两人四目相对,谁都没有再说什么。
猛然间,娄无识低吼一声,掌中“青竹剑”连闪,直奔白眉叟而来。
白眉叟抖动三柄子剑所形成的“长剑”,勉力格挡对方的剑招。
四招过后,白眉叟的两柄子剑先后被震飞,落在了娄无识的身旁。此时白眉叟的手中,只剩下了手中最后的一柄子剑,身子也退到了伏羲画挂亭前。
娄无识毫不容情,身形向前一扑,“青竹剑”中宫直进,刺向白眉叟的胸口。
白眉叟右手一挥,最后一柄子剑疾打娄无识的咽喉,接着左手一招,地上的两柄子剑突然飞起,径袭娄无识的背心。
娄无识冷笑一声,“青竹剑”剑尖微颤,已将面前的子剑拨飞,对身后飞来的两柄子剑,居然不躲不避。
白眉叟大吃一惊,欲待躲避为时已晚。
“噗噗噗”三声轻响,白眉叟和娄无识同时中剑。
白眉叟的两柄子剑刺中了娄无识的背心,入肉仅半寸多深。
娄无识的“青竹剑”自白眉叟的右胸刺入、后背透出,接着又刺入了亭壁的青石上。要不是娄无识为了拨开白眉叟迎面射来的那柄子剑,导致剑势略偏,这一剑势必要了白眉叟的性命。
即便如此,白眉叟也觉得胸前背后奇痛难忍,浑身上下再也使不出丝毫力道。
娄无识松开掌中的“青竹剑”,反手从背后将两柄子剑拔出。他算准白眉叟内力已竭,当即运气于背硬受了对方两剑,虽然也皮破血出,但伤势甚是轻微。
“白眉老道,你今晚连番受伤,内力也大打折扣,居然还有此功力,难怪排名在我之上。”娄无识叹了口气,将两柄子剑在手中掷了两掷,“可是,世上谁人不死?生死有命,你就认命吧。”
说话间,娄无识右手一挥,两柄子剑便缓缓向白眉叟的咽喉和胸前飞去。
白眉叟已毫无抵御之能,只得长叹一声,闭目待死。
已经没有人能够救得了白眉叟。
但没有人能救白眉叟,并不代表白眉叟就一定没得救了。
就在娄无识发出的两柄子剑将要射中白眉叟之时,突然从斜刺里跳出一团褐影,直扑那两柄子剑而来。
娄无识微一愣神间,那褐影已抓住了两柄子剑,一个转身落在了地上。待娄无识仔细一看,却是一只小猴子。这小猴落地后,抱着两柄子剑扭头就跑,口中还“吱吱”叫个不停。
见到这只猴子,白眉叟的眼睛立即亮了。
娄无识鉴貌辨色,知道白眉叟必是来了援军,当即抢步上前,一把抓住“青竹剑”,掌上陡然发力,想要在新的敌人到来之前,将白眉叟劈于剑下。
就在娄无识力道将发未发之际,他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锣声,这锣声中夹杂了上乘内力,在寂静的深夜中尤为响亮。娄无识全身一震,知道来人内力深沛,恐怕不在自己之下。
娄无识根据锣声分辨,此人应该尚在西面二里之外,当即冷笑着对白眉叟说道:“你的援军来得太晚了,咱们后会无期了。”
就在娄无识想要将白眉叟斩于剑下之时,他西方不远处又“咣咣”地响起了锣声,这次却是在四五丈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