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对劲。”望着客栈内的情势,沈鸿飞不禁自语。
“总镖头,哪里不对劲?”沈鸿飞的话音虽低,但还是被副总镖头何冲听到了,当即俯身过来低声询问。
沈鸿飞摇了摇头,并未搭话。待他沉思了片刻,低声对何冲吩咐道:“叫大伙招子放亮点,快点吃饭,一律不准喝酒,饭后马上启程。”
何冲点头称是,转身到店里的几张桌前,暗暗嘱咐中平镖局的一干镖师和趟子手,心里却多少有些不以为然:“区区九十万两的镖银,漫说我,就是老三自己走的镖比这大的也有不少,这次总镖头有点过于仔细了。”
何冲环顾客栈,除了中平镖局的四个镖师、十六七个趟子手外,只坐了三桌客人:一桌是四个灰袍客,看年纪大概都差不多四十岁左右,脸上毫无表情,而且相互之间并不说话,只顾自斟自饮;另一桌旁坐着一个蓝布长衫的书生,看年纪估计不到三十岁,手摇折扇,颇有几分文士风韵,只是右手自掌至腕,有一条长长的伤疤,略微有些惹眼;第三桌也是只有一个客人,全身道装打扮,好像喝醉了,一直趴在桌上一动不动,一时间也看不清形貌。何冲看了片刻,觉得虽说有些可疑,但在客栈中碰上江湖人物也算常事,就算有劫镖的自己也自不惧,便不再言语,径自坐在沈鸿飞身侧。
何冲不言语,并不代表镖局里所有人不言语。“干这刀头舔血的营生,一路上奔波劳顿,他娘的吃饭还不准喝酒!”一名姓邓的镖师脾气本暴,加之生性好酒,听说沈鸿飞下令不准喝酒,便开始小声骂骂咧咧。
“老邓,少说两句,总镖头吩咐的。”同桌的镖头王易和较为仔细,又和邓镖头交情不错,便小声对其提醒。
“喝点酒怕什么,酒里又没下蒙汗药,就算他娘的有劫镖的,老子一掌拍平了他!”邓镖头名叫邓成,性子虽粗,可手下功夫着实了得,双手铁砂掌再加一身十三太保横练的硬功,江湖人称“铁臂熊”。当年护镖时,邓成曾一人单挑太行五虎,双方交手只一招,邓成身中五掌呕血一口,太行五虎中大虎和三虎各中了邓成一掌便当场殒命,其他三虎自知不敌,遂罢手而去。“当年到山西走镖,遇见太行五虎……”
“好了好了,”王易和知道邓成又要讲他的得意之战,便提前截住,“镖局讲的是小心谨慎、和气生财,保的镖能到地头还主要是靠道上朋友给的面子,要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营生,咱们还是尽量不做。”
“总镖头就是太仔细了,好几年都不亲自走镖了,这次一路……”邓成话说没说完,发现总镖头沈鸿飞双目如电,正直视自己,不由得一震,顿时把后半截话咽了下去。被沈鸿飞瞪了一眼,邓成一肚子火没处发,却忽然发现同桌的趟子手小谢眉宇中带着些笑意,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便借机发作:“笑笑笑,你他娘的是来走镖的还是卖笑的?来了一个月,光吃饭不干活,还好意思笑!”
小谢是中平镖局新招的趟子手,刚到镖局不多时间,长得眉清目秀,日常便在镖局里打杂,平时爱和人嘻嘻哈哈,众人对他并不讨厌。这次走镖由沈鸿飞总镖头亲自带队,料来必是平安无事,众人便想带他出来张张见识。此时见邓成发了火,小谢便收敛笑容,闷头吃饭。其他众人虽不言语,但多数都在想:“总镖头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中平镖局是中原五大镖局之一,“三山掌”沈鸿飞师承崆峒派白眉叟,在江湖中算是赫赫有名,绿林上的朋友就算不给中平镖局面子,也得给崆峒派面子。这几年,镖局生意日趋兴旺,一支九十万两的镖,还真不值得如此兴师动众。
沈鸿飞明白手下人的感受,却并不多作说明,因为只有他知道,这九十万两的银子并不是要保的镖,而是酬金。真正的镖,是他腰间的一个小盒子。盒子里装的什么,他并不知道,因为这也是此次保镖的条件之一。
“烦劳贵镖局走这一趟镖,条件有三:一是限三十日送到咸阳昌胜客栈,届时自有人来取;二是不准打开盒子;三是不得走漏消息。”前些日子,一蒙面人来到镖局要单独见沈鸿飞,虽然对方来路不明,但想到有些货主怕招灾惹货,不愿透露身份也是常理,沈鸿飞虽然心中不太情愿,但还是接见了蒙面人,却不想对方一见面就提出了三个条件。虽然开出的条件有些苛刻,但一想到九十万两的酬金,镖局上下不知要忙多少年才能挣到,加之咸阳地近崆峒,走完这趟镖后也正好可以去拜望师父和掌门师兄,沈鸿飞便决定亲自走一趟。
四个灰袍人虽有些扎眼,但沈鸿飞并未放在心上,蓝衫书生一时也看不清来路,只有那个趴在桌子上的道士,沈鸿飞仿佛最为留意。
“此人从我们进店就一直没有抬头,要不要我去……”看到沈鸿飞又在看醉汉,何冲再次低声询问。
沈鸿飞摇摇头,压低了声音说道:“你看他的耳朵。”
何冲仔细望去,不由得一惊。虽然看不清面貌,但却能清清楚楚地看清趴在桌上的道人并没有耳朵。
“无耳道人?”何冲头上青筋顿时暴起,双手也泛起淡淡的金色。
“噤声!未知是敌是友,切忌招惹。”沈鸿飞提醒何冲。
何冲点点头,心下暗忖:“无耳道人二十年前便驰名武林,武功甚是了得。只是此人素喜独来独往,行事也亦正亦邪,一向少有人见其真面目,此等高人怎么会来劫镖?万一真来劫镖,凭自己的金刚摔碑手不知能接下他多少招。”见沈鸿飞神色甚是凝定,何冲敛了敛心神,继续吃饭,只是再也品不出淡咸。
“如果真的是无耳道人,他绝对不是为财而来。”沈鸿飞已经把思绪收回到腰间的盒子上,他曾仔细看过腰间的小盒子,但由于不能打开,只能通过轻轻摇晃觉出里面好像是一本小册子。“梦中相见,梦中相见……什么意思?”沈鸿飞又想起见面时约定的暗号,越发觉得这趟镖有些蹊跷。
“做你的清秋大梦去吧!”邓成不知为了什么事又和别人起了争执,沈鸿飞刚想制止,突然听到“大梦”二字,不禁心中一动,“大梦,梦中相见……莫非这是大梦剑法的剑谱?”沈鸿飞的右手本能地扶向腰间,到了半途便顿住了,借势扶在了椅子上,心中已飞快转了几转。“大梦剑法是大梦剑客谢梦得所创的不世奇功,谢梦得本是方外五大神剑之一,据说武功尚在我师父白眉叟之上,他的剑谱怎么可能会失落?又怎么可能托镖局押运?”
沈鸿飞思绪未定,另一边的争执却已然升级。只见邓成抓起桌上的一只饭碗,向另一桌的一名镖师扔去,可惜准头却偏了些许,径直飞向了灰袍人的饭桌。
沈鸿飞脸色微变,他已然看出邓成是存心寻衅,想称一称对方的斤两,但由于事出突然,已来不及阻止,再出声喝止反而更着了行迹,便静观其变。
邓成本就一肚子火,但碍着总镖头的面子不敢发作,又看着四个灰袍客阴阳怪气的举止,便借机发作。邓成脾气虽爆,但心却不粗,饭碗并未向人扔去,而是扔向四人的饭桌。眼看饭碗去势急劲,就要将一桌杯盘撞个粉碎。就在此时,一个灰袍客正在伸筷子夹菜,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双筷子恰恰夹住了碗边,饭碗便停在了空中。
镖局中数名镖师见状都不禁一惊。邓成的武功也算是一把好手,虽不以暗器功夫见长,但扔出的饭碗势道刚猛,已用上了五成劲力,对方却只用筷子便轻轻夹住,可见武功甚是了得。众人思绪未定,忽听得“当”的一声,饭碗掉在了桌上。
邓成见饭碗被人夹住也是一愣,接着看见饭碗掉在桌上,心下暗想:“毕竟你功力有限,夹不住老子的饭碗。”见沈鸿飞脸有不愉之色,也不想多生事端,便大声吆喝:“对面的老兄,对不住了。”四个灰袍客并不搭话,用筷子夹饭碗的人捏着筷子若有所思,其他三人仍继续吃饭。
镖师王易和善使暗器,见到对方用筷子夹住饭碗还不怎样,反而是看到饭碗掉在桌上却变了脸色,暗暗用手肘捅了捅邓成,“老邓,小心在意,别再惹事了。”
邓成摇摇头:“小子功夫没啥了不起的”。
“你看那只碗。”王易和用筷子点了一下掉落在灰衣人桌上的饭碗。
邓成顺着筷子的方向看去,不禁大吃了一惊。原来,邓成掷出的饭碗已然落在桌上,由于距离不高并未摔碎,但奇怪的是碗口却缺了一小块瓷片。再仔细看时,只见那灰袍人的筷子上正夹着一块瓷片。
如果是用手从饭碗上捏下一块瓷片来,邓成的铁掌功夫倒也能办得到,但仅用筷子一夹就能夹下瓷片,他就万万不能了。邓成见状也不仅暗暗心惊,又偷眼去看沈鸿飞和何冲,见二人仿佛并未发现,仍在继续吃饭。再看灰袍人时,也已经把瓷片放下,继续吃吃喝喝。
就在此时,忽听客栈外有快马奔驰之声,转瞬之间骑马之人已下马奔入客栈。见到此人,沈鸿飞、何冲都不禁一愣。原来来者正是中平镖局的另一位副总镖头“漫天飞雪”叶春常。叶春常本是雪山派门下,雪山派刀法的造诣也已有了六七成火候,由于他单刀施展起来如雪花纷飞,所以得了个“漫天飞雪”的绰号。
此次中平镖局走镖,沈鸿飞亲自押镖,家中不能无人值守,便专门安排叶春常守护镖局。见叶春常此时急急赶来,沈鸿飞与何冲均想:“莫不是镖局里出了什么意外?”
“老三,家里有事?”何冲忙招呼叶春常坐下,碍于有外人在场,且来路不明,何冲心里虽急,可还是压低了声音。
“大哥,二哥,家里没事。”叶春常并不像何冲一样,称沈鸿飞为“总镖头”,他总觉得叫大哥感觉要更亲近一些,而何冲却认为,必须要时时维护沈鸿飞的权威。
对这些小事,沈鸿飞并不在意。他知道叶春常急急赶来必有要事相告,听说家里平安,也就不用忙着询问,便点了点头,给叶春常使了个眼色。“一会再说。”
“不行啊!十万火急!事关咱们这趟镖的大事。”叶春常环顾左右。
沈鸿飞瞪了叶春常一眼,反过来一想叶春常也不是毛包脾气,便压低了声音:“说吧,小声些。”
“大哥、二哥走了后,我听到各处陆续传来一些传言,说……”叶春常想了想,用手指沾了点茶水在桌子上画了个葫芦、又画了只耳朵,“他们都看上了咱这支镖。”
沈鸿飞点点头,心想这会人都来了你再赶过来报信又有啥用,但见叶春常风尘仆仆地赶来,也不便出言相责,便淡淡说道:“我知道了,三弟你快回去吧,守好家里也是要是。”
“大哥,我还听说……”叶春常本想再说,但看着沈鸿飞脸又不豫之色,就欲言又止。
沈鸿飞微微顿了顿,环顾了一下四周,低声问叶春常:“说吧,还听说什么?”
“有人说咱这趟镖是暗镖,九十万两银子不是大头,真正的镖是……”
听到此处,沈鸿飞双目寒芒暴射,直盯着叶春常。“是什么?”
叶春常心中打了个突,但此趟镖的干系实在太大,他略微停顿了片刻,还是下定了决心,低声言道:“听说是大梦剑谱。”
叶春常的声音压得极低,在沈鸿飞听来却不亚于一声响雷。他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见对面的四个灰袍客已经齐刷刷站了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