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
“敌军已接近本阵二十里范围!”
“报——”
“敌军已接近本阵十里范围!”
“报——”
“敌军兵力约在七千之数,我部斥候已全军覆没!”
主将大帐之内,光吉剌宏汗如雨下,即使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他依旧听到了数千只马蹄践踏在大地上锁发出的隆隆声,犹如雷霆。
几具斥候的尸体上伤痕累累,鲜血在毛毡上铺开。
他们的尸体仍是温热的,血液都未凝固,甚至还有一个在上一刻还在向光吉剌宏汇报情报,下一刻生命便戛然而止——带着一身重伤,催马狂奔回营,这个斥候已经榨干了自己最后一丝生机。
如此紧迫的形势教光吉剌宏无法冷静思考。
他顶盔掼甲,看似已做好迎战准备,但内心实则根本没有半点头绪!
斥候们汇报而来的一道道情报在他脑中打着旋儿,根本没有被他提炼出重要线索,进而将这些线索融入自己的布置当中去——他只把这些情报都当成了自己的催命符!
“再……再探!”
“派人再去探!”
光吉剌宏忽然大吼,将门外的亲卫喊进来,令其再度差遣斥候前去探查情况。
亲卫队长面露苦笑之色,向光吉剌宏道:“将军,敌兵已进入五里范围之内,此时派出斥候,只会徒增我部士卒损伤,于战事无用……”
“已经进入本阵五里范围之内!”光吉剌宏一把攥住亲卫队长的衣领,嚎叫道,“你为何不告知于本将,你为何不提前告知于本将!”
亲卫队长张了张口,本要言语,光吉剌宏又猛地松开了他的衣领子,大声道:“传令全军,准备迎战!”
本阵五千余士卒早已做好了迎战准备,不用光吉剌宏多言。
只是目下将领自己完全没有了主见,如同一只无头苍蝇一般,纵然底下士卒做了再多迎战准备,没有将主及时的命令调整,最后结果也可能是覆灭之局。
亲卫队长对光吉剌宏于此战之中的惊慌表现简直感到匪夷所思。
明明对方只派来了七千士卒,以己方五千士卒依仗防御工事之利,未必不能与之分庭抗礼,光吉剌宏何至于如此惊慌失措?
原因只有光吉剌宏自己清楚。
他虽久经沙场,但却少有卓著之战功,这本身便很能说明问题。
更何况,燕翎军是一支怎样的军队?与其交过手的光吉剌宏十分清楚——那并不是一支单从数量上便能估算出其大概战力的军队。
嗖嗖嗖嗖!
光吉剌宏又浪费了些许时间,而此时,褚雄已率七千士卒迫近光吉剌宏本阵!
金国士卒依仗拒马,激发羽箭,一股脑射向了褚雄之军阵,营地间到处皆是飞羽裂空之声,战争的鼓点在这瞬间炸响!
光吉剌宏大步走出营帐,出门的瞬间,他面上的惊慌神色依旧未能收敛干净,被门外诸多亲卫士卒都看在了眼里。
光吉剌宏本部士卒结圆形阵,扇面之前,布置有重重拒马,不仅可以拦阻战马飞跨而过,连步卒行走其间亦困难许多。
这种防御工事可以阻隔住敌兵的任何冲锋,防止本阵被敌兵在第一个回合便被冲散。
更何况,在拒马之前,还有一道深深的壕沟,想要踏过壕沟,必须以土石垒填,之后方能踏过。
对付这种防御阵势,塔盾兵极为擅长,可以塔盾挡住敌方激射而来的箭矢,亦能以盾牌暂时盖住壕沟,令士卒通行。
不过塔盾兵已是一种极为古老的兵种,演兵之法早已失传,唯有黑山十八寨之中有此兵种。
而且,面对这种防御阵势,褚雄亦有自己的针对性战术,哪里需要大费周章,重新建制自己的战术体系?
飞羽纷扬之间,身披厚重甲胄的先锋骑兵队向两侧分开,那些箭矢或扎在他们的厚重盔甲之上,再难寸进,更多的则是扎入泥土之中,全无杀伤之力。
光吉剌宏本阵士卒这第一波羽箭射击因为没有将官把控,激发得太早,褚雄的军队才只是刚刚踏入箭矢的射程,他们便已激发出去,因此大都落空,伤敌不过寥寥十余人。
不论是壕沟还是拒马,总有布置薄弱的地方。
先锋骑兵从中间一分为二,如同一对翅膀一般向光吉剌宏侧翼延展,寻找防御薄弱之地。
光吉剌宏本阵士卒顿时手忙脚乱,不等各自什长伍长命令,便又一次弯弓搭箭,将箭矢激发了出去——没有准备充分的射击,根本无法起到大作用,此次射击稀稀落落的,比第一次的羽箭齐射所造成的杀伤都要弱小许多。
褚雄先锋骑兵队伍之中,根本无人被这羽箭射伤!
在光吉剌宏本部将注意力全然放在那些如群狼般四散开,寻找己方阵势薄弱之处的先锋骑兵部队之上时,身披布衣,手持圆盾与刀斧的中军部队正面迎向光吉剌宏士卒布置最为密集的区域,如墙般向前平推而来!
“聚集力量,射杀敌军刀斧手!”
“都过来!都过来!”
光吉剌宏一见到刀斧手部队,便是瞳孔一缩,连忙呼唤士卒往前靠拢,将力量大部分集中在对付冲击而来的刀斧手部队之上!
他曾与燕翎军有过交手,知道这些刀斧手舍弃厚重的盔甲,持刀与盾,却行动敏捷,能够轻易跳过四五米宽的壕沟,被他们冲进拒马阵中,刀劈斧砍之下,木质的拒马立刻粉碎,再难成为敌军的阻碍!
若不消灭这些刀斧手,本阵才是真的大难临头!
嗖!嗖!嗖!嗖!
在光吉剌宏的大声命令之下,本阵士卒在营地间快速跑动起来,往中阵靠拢,一排排弓弩手激发箭雨,划破空气,直直地朝那些刀斧手钉杀过去!
笃!笃!笃!笃!
羽箭钉在铁皮圆盾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刀斧手战阵的行动顿时出现了整齐的停滞——
但是紧接着,他们便又一次变阵,由楔形阵化为方阵,在每两个刀斧手之间,各站着一个弓弩手。
于刀斧手变阵的过程中,弓弩手已整齐上弦!
崩!
一声闷响,挑开了光吉剌宏那根紧张的神经!
褚雄麾下的仅有五百弓手,其余皆为装备了杀伤力更强的强弩的弩手,此次这些弩手全部被用在最关键时刻,一根根穿透力极强的弩箭瞬间割破空气,在较近距离下,射入光吉剌宏本阵之中!
“啊!”
“疼——”
“呜!”
弩箭刺入皮肉之声,士卒痛吼之声,皮革被撕裂之声同时响起!
光吉剌宏第一排、第二排的大部分士卒,以及第三排的少部分士卒皆被这穿透力极强的弩箭或射伤、或射死,在瞬息之间,令光吉剌宏三百余士卒失去战力!
比起令三百人下场,弓弩手最大的战果是令光吉剌宏本阵再度陷入慌乱之中,一时之间难以对褚雄本部做出更有效的反制措施!
趁此时机,刀盾手已经跳过了壕沟,一排排拒马在他们眼中犹如无物,刀劈斧砍之间,尽数化作一堆堆柴禾,弓弩手装填弩箭需要耗费一些时间,他们往后撤退,而一支枪兵队伍却与他们交错而过,紧跟在刀盾手之后,将一块块木板压在壕沟之上,踏过了壕沟!
不过两刻时间,褚雄所部已经跨过门槛,即将登堂入室!
光吉剌宏本阵诸多防御工事甚至都未派上用场,敌方已经打开了他们的中门!
“杀!”
“杀!”
“杀!”
猛然间爆发的吼啸声令光吉剌宏头皮发麻,通体冰凉,他看到褚雄麾下士卒三五成阵,将自己麾下士卒一个个分割开来,而后逼到角落中,或是一刀剁下头颅,或是乱枪扎死!
战争节奏已经完全被敌兵主将掌控,可恨自己,到现在连敌方主将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褚雄尤其适合攻坚先锋之战,其看似粗豪野蛮,实则心细如发,对麾下军队之控制已至如臂使指、炉火纯青的地步,也唯有他能将一支七千余人的部队的多兵种配合、战法变化推至如此境地!
今日换做任何一个燕翎万夫长率兵来攻伐光吉剌宏本阵,都要比褚雄耗费更多精力!
“向本将靠拢!”
“向本将靠拢!”
“向后方突围!突围!”
光吉剌宏口中传出一道道命令,其麾下亲卫也不断收拢着战场之上的本部兵力,再度凝聚成方阵——敌方突破防御阵势之后,一阵掩杀令本阵直接损失超过一千士卒,仅剩四千士卒虽无法与敌方分庭抗礼,但要做到撤退、遁逃、亦或是牵制迂回,仍有几分可能。
所幸当下帅旗未倒,帅旗不倒,则士卒战心便有收拢的可能——光吉剌宏扭头看着壮夫扛起的那一根帅旗,在大量士卒的簇拥下,稍感心安。
“敌人骑兵已经杀到!”
“完了!”
“完了!”
正在这时,队伍当中忽生一阵骚乱,而后,光吉剌宏便看到后阵士卒一阵骚乱,有大枪割开戎幕,一枪便挑飞了己方三名士卒!
那骑士高大威猛,目若铜铃,鼻若悬胆,长相英武过人!
其与十余名燕翎骑卒冲入光吉剌宏军阵之中,一阵冲杀,不知刺死了多少金兵,被吓呆了的金国士卒们竟不知阻挡,其等一时间如入无人之境!
英武大汉一阵冲杀后,注意到了军伍中依然挺立的帅旗,以及帅旗下满面怒容的光吉剌宏,他眼神大亮,目放金光,一指光吉剌宏,大喝道:“敌军主将在此地!”
其余骑兵闻言,纷纷靠拢而来,向着光吉剌宏而来。
亲卫队将光吉剌宏护拥在中间,正面硬抗燕翎骑卒的冲杀!
一番刀剑乱舞,一阵血肉横空!
英武大汉一枪扎死拦在自己身前的士卒,马蹄下践踏着扛旗士卒的尸首,旋身抽刀,避过又一名填补过来的亲卫的长枪,锋利的腰刀斩在了帅旗之上,如砍瓜切菜!
帅旗登时倒塌!
“夺旗者罗威!”
那英武汉子大笑三声,报上姓名,紧跟着再度催马向光吉剌宏冲杀而来!
他只是燕翎军中一介什长,然而其真实战力却教光吉剌宏都觉得心惊胆战,此时见对方又朝自己冲杀过来,光吉剌宏心中又惊又怒,跟着抽刃,却不真的上前迎敌,转而催促身旁亲卫上去迎战:“且去!且去!斩杀此贼,回归王都,本将为你等请功!”
亲卫们心中清楚,此次吃了败仗,本阵五千士卒如今能存留三成便算不错。
以如此战绩纵使能活着回归王都,恐怕也只是被陛下责罚的份儿,哪里还有什么功劳。
然而将主有命,他们亦不敢不从,只能硬着头皮迎向了浑身浴血,犹如魔神的罗威!
当!当!当!
亲卫与敌殊死搏斗,互有损伤。
不断士卒跌落下马,被敌人一枪扎死,鲜血往外汩汩冒着。
这人间地狱一般的惨相令光吉剌韩腿肚子打颤,他一刻也不想在此地多呆,目光在战场上梭巡着,寻赵着逃跑的路径。
但罗威的注意力始终在光吉剌宏身上。
好事成双,他已有夺旗之功,若能将斩将之功也一兵拿下,此战可谓美满——殿下可是说了,此战功劳甚大者,可进入新军为将!
罗威本身不在乎身为将领的功名,但他研习兵法多时,又在施展中将所学兵法与沙场实战熔为一炉,自然想要施展平生才能,所以,这个机会他绝不肯放过!
光吉剌宏的脑袋,一定要被自己攥在手里!
“杀——”
一枪捅穿一个敌兵的胸膛,将其挑落马下,罗威爆吼一声,战马跟着长嘶,人立而起,将冲上来的又一个敌兵胸膛踩破!
他借着这个空档,冲入敌军中心,距离光吉剌宏更进一步:“人头拿来!”
光吉剌宏脸色大变,这个对自己穷追不舍的燕翎士卒实在可恨,他忍不住对对方破口大骂,但却绝不肯凑上去与罗威一决高下,而是闪身便欲再逃!
“焉能教你逃走?!”
罗威盯着光吉剌宏的背影,咬牙切齿,此时再追已是追不上的。
心念电转之下,他终于取下了马鞍上挂着的那一壶羽箭、一张大弓,弯弓搭箭。
十八般兵器,罗威不能说是样样精通,但亦是熟练大半,而唯有这射艺,他却是一窍不通,再好的弓弩落在罗威手里,都只是暴殄天物。
不过此时情势紧张,罗威又对光吉剌宏之人头志在必得,也只能开弓射箭,看能不能射中对方了……
崩!
嗖!
接连两声动静落入光吉剌宏耳中,教他浑身汗毛倒竖!
羽箭割破空气,在光吉剌宏都未反应过来之际,直接扎透了他的胸膛,将之射落马下!
光吉剌宏眼中看到的最后画面,是罗威催动黑马疾驰而来,一刀剁下了自己的头颅,高声呼吼:“斩将者罗威!”
“汝等将主已死,莫要负隅顽抗!”
“丢弃兵器,向大昭燕翎军跪地投降!”
“卸下甲胄!”
“跪下!”
“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