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过金国使臣所言之后,一部分官员的心思活络了起来。
户部官员向昭帝叩拜道:“陛下,臣以为金国此次诚意足够,金国五皇子完颜昊本便应该回归金国,只是一直未有合适之机,如今金国使者来到,正好与其一并回归金国。”
昭帝不为所动,盯着金国使臣,道:“使者,你且与朕先说说,你此次前来觐见朕的第二个来意是什么?”
“完颜旻欲使他的五儿子完颜昊,与朕的女儿结为姻亲之好?”
“正是。”金国使臣道,“下臣听闻,皇帝陛下将一位燕州郡女子收为义女,更封为逐鹿郡主,我朝欲与贵国永结秦晋之好,不如令完颜昊与这位逐鹿郡主结为夫妻,一可表我朝皇帝陛下与贵国修好关系,友睦百年的决心,二亦令天下各邦周知,金昭联合乃是大势,我朝皇帝陛下更非背弃盟誓之人。”
金国使臣提及了‘逐鹿郡主’,朝中有些大臣便向杨立投去了意味莫名的目光。
杨立面无表情,袖袍中的双手紧紧握住。
他不知金国做出这个举措,是以无意算有心,误打误撞,机缘巧合之下,盯上了江又灵。
还是金国已知江又灵与己的关系,欲以此设局。
杨立提醒自己不可自乱阵脚。
他平缓着呼吸,慢慢捋清了思绪。
当下一切皆系于昭帝一人,昭帝若答应把江姑娘嫁给五皇子,自己亦别无他法。
昭帝的态度亦很奇怪,他听完金国使臣的解释之后,皮笑肉不笑道:“汝邦如此举动,着实教朕以为,汝国进献的黄金珍珠也好,战马牛羊也罢,皆是此次买朕之义女,给出来的价钱?”
庙堂群臣纷纷低头,心中却暗道:不过是一个义女而已,能值这么多财货已经很是不错……更何况,这逐鹿郡主将要嫁的人乃是金国的五皇子,不管怎么计算,都不是一桩会亏损的买卖,对逐鹿郡主本人也好……
这样的言语,朝臣自不敢明示于陛下,更需要低头掩饰自己的目光表情,以免被陛下看出端倪。
金国使臣闻言跪倒,拜伏于地,沉声道:“我朝陛下说了,皇帝陛下若不愿将爱女下嫁,他自不可能勉强。”
“此次前来便为了与贵国修好,怎会因为这等小事破坏彼此之间的友睦?”
卓鲁景虎微微抬眼,继续道:“我朝陛下还说,纵然皇帝陛下您不愿令完颜昊回归金国,令完颜昊在鼎京做个质子也无不可。”
“最重要的仍旧是两国友睦和平。”
“区别只在于,前者可能和平的时间久一些,后者便说不准了……毕竟我朝诸皇子在黑山一役中折损大半……”
图穷匕见。
昭帝心中警铃大作。
完颜旻的意思已经被金国使臣说得很明白,若你同意归还我的五儿子,并且将逐鹿郡主送给那孩子做消遣,金国可予昭国稍微长一段时间的和平。
若你不愿意归还我的五儿子,那一切自不必说。金昭之间必有一战!
毕竟,我死了两个儿子,还有一个至今仍不知所踪,剩下的留在金国的皇子们能承继大统者几乎没有……你将我最有希望承继大统的五子完颜昊攥在手里,不放回来,要绝我的基业,要令我的血脉断绝,那我亦会教你不得安生!
这是一个开国皇帝对另一个开国皇帝最支持的威胁。
前者正当壮年,鹰视狼顾,野心勃勃,又恰巧手握当世最强悍的力量。
后者垂垂老矣,已到了该交接权柄的时刻,朝中豺狼虎豹各立山头,手中看似掌握着强大的力量,实则真正能发挥出来的,不足一成。
壮年的完颜旻威胁如此直接,昭帝面上却没有分毫怒意,眼窝里藏着两个漩涡,似是要将跪在地上的卓鲁景虎之灵魂吞噬进去,绞成齑粉。
卓鲁景虎顿觉高山一般的压力倾轧在自己的后背上,令他的头颅更贴近地板,汗水顺着双腮,一滴滴落在地板上,细微的声响,只有卓鲁景虎一人可以听到。
仿佛有一头盘踞在皇座上的巨龙朝自己张开了指爪,捏住了自己的头颅,自己的性命,自己的一切皆在对方一念之间。
漫长的短暂。
昭帝挺直的背脊渐渐弯了下去,眼睛里的光芒收敛尽了,庙堂里的所有人都悄悄松了一口气。看到他们彼此脸上暧昧莫名的神色,昭帝心中掠过一丝悲凉——若再令朕年轻二十岁,一个游猎耕种的蛮夷部族头领,如何能与朕相比?
可惜朕终究不再年轻,可惜此时也终究不似彼时。
彼时的许多人,如今都已被朕弃绝了……
方才还在朝议之上意气风发的昭帝如今意兴阑珊,从皇座上站起身,在高全善小心翼翼地搀扶下,离开了大殿。
太监特有的尖细声音在殿内传开:“陛下今日已有些乏了,退朝!”
听到这个声音,卓鲁景虎依旧跪伏在地,眼中有一丝得色,他听到身旁两侧不断接近又远去的杂乱脚步声,感觉着这座大殿内越来越少的人气……
直到有脚步声在自己面前定住,卓鲁景虎跪拜的对象便成了对方。
那人不等卓鲁景虎抬头,说了一句意味莫名的话,便又走开了……
那人道:“贵国的皇帝做了一件错事,他很快就要为这件错事付出代价……”
错事?
陛下怎会做错事?
陛下此举,既宣扬金国国威,又令昭国皇帝投鼠忌器,有何不妥?
昭国大臣太过狂妄自大,鼠目寸光!
卓鲁景虎心中冷笑,接着抬首,那人已经从他身前走开了,他只看到对方一袭青色官袍——不过是昭国朝廷五品官员而已……
接着,卓鲁景虎便看到了在自己身侧站定的鸿胪寺丞,鸿胪寺丞的目光刚刚从那系青色官袍的五品小官身上收回,眼神中还残留有几分忌惮。
此时连忙将卓鲁景虎扶了起来,笑道:“使者一路舟车劳顿,先同本官去鸿胪寺安顿吧。”
“谢过大人。”卓鲁景虎微微颌首,心中仍有一丝困惑。
鸿胪寺丞,四品大员,何须对一个五品官露出那种忌惮之神色?
刚刚升任大都督的杨立自然不能在庙堂上换官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