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千万人吾往矣!”
杨立这一句话在江又灵心底响起。
江又灵的心防突然炸开了,一股情绪喷薄而出,她猛地掀开车帘,探头往车后看——
灰衣骑士逆着刀锋直驱而来,面上带着温柔笑容。
“后退!后退!不可与之交手!”赵元直面色一变,向围向杨立的众侍卫高声喝道,“后退!”
他在极力降低这件事情将造成的后果与影响。
“在下早就与江姑娘说过了,江姑娘是我看见人间,愿意停留的最好风景。如果看不到你,这个世界就太单调了!”杨立最终在江又灵的马车前停了下来,与江又灵对视着。
他目光坦然,想必已经想好了以后要面对的每一种困难,以及做足了应对这些困难的心理准备。
天上太阳还未出来,可他像是光芒雕琢成的雕塑,让江又灵眼睛刺痛,泪水长流。
他同江又灵慢吞吞地说着这段时间以来,在金国的见闻,说自己的看法,说他其实一直想要早些回去燕州,早日见到她。
可是上天给他开了个玩笑。
江又灵安安静静地听着,这一刻实在太得来不易,以后都不会再有机会,有这一刻的重逢与悲喜了,再也不会有了。
聚集在杨立身旁的侍卫越来越多,每个人都屏住呼吸。
起初,他们并不愿意听这个冲撞太子车驾的人说了些什么废话,可是那人话语中的许多字眼却总能轻而易举的把他们的注意力勾引去。
金国边关原来是个那样的景象?
这人原来就是大破金国五位皇子合围的那个兵部职方?
金国五个皇子为了阻杀自己的王兄,竟然动用了万余兵马?
……
每个侍卫、太监的眼中都写满了惊叹与敬仰。
他们虽然身在宫城,但接收消息的渠道可并不闭塞,自然知道那场举国震惊的五王围猎之战,但听到此战的主角亲口将战争之中的种种细节描述出来,依旧觉得不可思议,觉得惊险而刺激。
于是,所有人皆为眼前这个打了一场经典的以弱胜强之战的将军,感到惋惜——这位将军的仕途,大概从今日起便要终结了,甚至,他的性命也将因为他的莽撞行为而戛然而止。
“江姑娘,我们回去吧,跟我走吧。”说完了自己的经历,杨立向江又灵温和地提出了自己的邀请。
侍卫们握紧了刀。
太监们眼睛里的敬仰瞬间消去,只剩戒备与警惕。
江又灵艰难地露出一个笑容,因为心中的悲伤,令这个笑容显得冰冷且毫无生气————好景总是不长。
她深深地注视着那张年轻的面孔,像是要把这张面孔烙印在自己的脑海里。
许久,她闭上眼睛,眼前却只有这灰衣少年郎的面孔在打转了。
她说:“直到目下,你仍不知自己闯了多大的祸吗?”
“你杀了金国的两位皇子——金国皇室,怎么可能容忍下这种事情?”
“这些事情,在下自己可以一力承担。”杨立摇了摇头。他心底翻腾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如今,连她也因认为自己杀掉金国皇子之事是错的?
“人欲杀我,我当如何?莫非自缚手脚,引颈受戮?”
“你没有错,我从未觉得你做错过什么事情。”江又灵的气息更加寒冷了,让杨立无所适从。
她继续道:“但此事终究是祸事。”
“杨氏郎君,总有人需要为此事负责。”
“担下那个责任的人不应该是你,不应该是此次随你一同出关的任何一人,不可能是庙堂衮衮诸公。”
“我来为此负责。”
“你要继续向前走,莫要自误,还有很多事情等你去做。”
杨立呼吸加重,眼中星河倒转,他凑近江又灵的面孔:“我不需要你来为我承担责任!我不需要任何人帮助我承担责任!”
“世间只有一个杨立。”江又灵与杨立针锋相对。
“跟我走吧,江姑娘,即便你离开此地,我一直有办法令此次……”杨立放缓了语气,还在规劝将有灵感,可是他话还未有说完,便被江又灵出声打断。
“那样的话,又要过很困难的生活了罢?好不容易才挣脱出黑暗的封锁,转眼间又要投入另一种暗无天日之中……我已经过不惯苦日子啦……”江又灵瘪着嘴,脸上满是很难过的表情,“你为什么不问一问我的想法呢?”
“我不想跟你回去,我不想回去了。”
“根本不是如此,根本不是如此!”纵然明白她此刻说的话都不是心里话,纵是知道她在故意以此刺激自己,可是杨立依旧感觉心脏剧痛,他连连摇头,“纵然你不想过那样的日子,我有办法,我亦有办法!”
“你能有多少办法?你要将所有的办法皆用在一个女子身上?”
“天目如何看你?青萍如何看你?他们又如何看我?”眼泪划过江又灵的双腮,她却偏偏要强颜欢笑,“不要再勉强自己了,杨君。”
“我们便如同真正的挚友反目一般,在此割袍断义,从此相忘于江湖,互相之间再无瓜葛。干干脆脆的,不要让彼此太过难过,好么?”
江又灵每吐出一个字,心便要滴一滴血。
“好不好?”
杨立面色苍白,眼睛里所有的星辰都崩解成流光,倏忽间黯淡。
好不好?
他怎知好还是不好?
“我一直都想,有一日能与你共话桑麻,秉烛夜谈,死同棺椁于坟下……如今看来,如今看来……”杨立面上浮现恐惧之色。
如今看来,这一切竟都遥不可及了。
哪怕自己有千万种方法,在此地,带她走。
可她不愿与自己一起走。
把她带走,以后就守着一具躯壳又有什么意义?
又有什么意义!
“谢君垂怜。”江又灵低头微笑,梨花带雨,似一朵沾着露珠的莲花,纯洁、清丽、明媚。
这份美丽从此以后再不属于杨立。
杨立心上被生生剜去了一大块。
她抬起头,气质便如山般拔地而起,高不可攀:“从此以后,我或是皇室之女,杨君却是士族。你我之间差别如天壤云泥,如皓月萤火。”
“请君自重。”
包围着杨立的侍卫散去了。
车阵再度向前行进,一直越过了那道分隔开凡俗与至高的玄德门,消失在杨立的视野里。
杨立却依旧在盯着那道门楼。
良久良久。
“首领,江姑娘,该是有苦衷的……”文庸将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尽收眼底,此时怕杨立一时想不开,再将此事郁结于心,久而成疾,忍不住劝慰道,“首领,日子还长远着呢……”
“以后……”
文庸的话还未说完,杨立便在前方喃喃自语起来:“以后,再也遇不到第二个江姑娘了……”
“我知她苦衷……”
“我知她苦衷……”
“噗!”
“首领!”
杨立衣襟染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