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听你与阿五吵嘴,可是他又欺负你了?”青衣老者转过头来,对小童含笑道。
他两鬓斑白,面上却仅有少许皱纹,笑起来温文尔雅,谦谦如玉。
这般温厚冲和,淡泊儒雅的气质,于其‘狂士’的名号却是一点也不般配。
但是,他就是狂士李端龙,天下狂傲又有资格狂傲者,无人能出李端龙之右。
小童嘟了嘟嘴,道:“阿五师兄总是让我帮他干活,他自己坐在木牛流马上做监工。”
“刚刚来的时候,弟子还以为阿五师兄的脚不能走路呢……”
“呵呵。”李端龙笑了笑,拍了拍小童的脑袋,“阿五性子惫懒,能躺着绝不站着,你须多让着他一些。”
小童瞪大了眼睛:“阿五师兄性格懒散,弟子作为师弟,不是应该多督促他么?为何要让着他?”
小童内心有些不忿,心道肯定是师父又要偏向阿五师兄了。自来到这里之后,师父多数时候都要自己多让着几个师兄。大多数时候不该是兄友弟恭,长者谦让幼者吗?怎么到了师父这里却变了一个样子。
李端龙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道:“阿大面相老实实则内心奸猾;阿右看似善谋断实则只能谋一时;阿左可谋全局却难谋一域,将之推到尘埃里,阿左便什么也做不了。”
“阿四与阿五则都是懒散性子,二者的不同是阿四懒则懒矣,该勤快时却也知道干活;阿五却是从骨子里的懒,懒到脑子也不想动。”
小童对李端龙对五个师兄的性格分析听不太懂,只是扑闪着一双黝黑的大眼睛,喃喃道:“正因为师兄们这般多地缺点,我作为师弟才更应该劝谏他们呀,不然以后入世要吃大亏的……”
“劝诫他们做甚?况且劝诫有用么?”
李端龙哂笑一声,提起毛笔,低头在宣纸上写字:“入了世,人便会变的。尘世如粪池,凡人进去滚一圈,出来便臭不可闻。”
“你的这些个师兄,将来入了世便是世间少有的凶恶魔头。他们都要与争夺这首阳阁的基业,你愿意给么?”
小童神色紧张道 “首阳阁是师父与我们师兄弟一同的产业,他们要分,分给他们该有的也没什么……”
李端龙抬头,深深地看了小童一眼,肃然道:“一点也不要给他们,给了一点他们便想要再多一点。”
“为师当初建这首阳阁只是一时觉得好玩,倒没想到它真弄出来了些名堂。”
“首阳阁不入世,但你的师兄们一心入世,那他们便该断了继承首阳产业的念头。”
李端龙手中毛笔悬在纸上,想了片刻,又笑道:“说这些做什么。呵呵……为师之所以要令你让着你的师兄们,便是因为他们争不过你,遑论施展再多手段,他们也争不过你,势强者谦让势弱者,总是美德。”
“就像为师躲在这昆仑山里,便是不与势弱者争,谦让世间豪雄。”
口吐真言,平平淡淡,却将李端龙内心的狂傲展现的淋漓尽致。
师父的话语,像是在夸赞自己。小童面现喜悦之色,接口道:“师父觉得弟子哪里比师兄们强呀,竟认为师兄们争不过弟子。”
“不知羞。”李端龙手中毛笔点了点小童的鼻子,笑骂了一句。甫又想到自己的言语,也是这般狂妄,小觑天下英雄,与自己这弟子两相对比,更像是老不羞与小不羞了,不由哈哈笑道,“你不似你的师兄们身上只有那么一两个缺点,其余尽是优点。”
“你的身上皆是凡夫俗子都有的缺点,优点也是凡夫俗子的优点。”
童子蹙起了眉头,表情不满。
师父说的这些算是什么优点,不就是说自己就是一个普通人么,普通人如何跟能力出众的师兄们相提并论?
“你比普通人多出来的一个优点,便是能够始终保持赤诚之心。”李端龙正色道,“赤诚由人之天性生发,而后抹灭于红尘中。你却与他们不同,能一直保持这份赤诚。”
“凡人者,唯有自己真实,才能看到别人的真实,看破别人的虚伪。无往而不利。”
“还是听不懂。”小童咕哝道。
李端龙伸手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倒也没指望你能听懂,盛州府那边的消息呢?给为师看看。”
“哦,哦!”小童闻言才反应过来,这次来找师父还有重要消息要传给师父,连忙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笺,递给了李端龙,“就在这里啦,我可没有偷看,师父。”
“偷看了也没什么。”李端龙将信奉拆开,从中取出一张纸条来。
纸条上只有寥寥几个字:燕王遗子——杨立已入局。
“你看,咱们首阳阁对世人的吸引力有多大。”李端龙将纸条在小童子眼前晃了晃,“野狐禅师的徒弟都被我们吸引来了。”
他将杨立的名字誊抄在了铺在桌案的宣纸之上。
加上杨立的名字,此时宣纸之上一共有九个名字,这九个人之中,将有一个杀出重围,最终作为首阳阁的靠山,作为李端龙身边小童的依靠。
“从本心而言,为师倒是很喜欢这位燕王遗子,毕竟是故人之子。”李端龙看着纸上被他排列到最后面的杨立名字,摇头叹息一声,“不过以大势来看,还是那大金国完颜稽康更可能在最后胜出啊。”
“师父不是因他是故人之子,答应了他一个条件吗?”小童对这位陌生的燕王遗子并没有多少好感,他自己倒是喜欢完颜稽康,只因那人曾经与自己有一面之缘,“他若是用好了这个条件,未必不能胜出吧?”
“首阳阁很吸引人,但也左右不了大昭朝局。”李端龙摇了摇头,“我的这一个条件,于天下大势而言算得了什么?”
“况且,此人如今已是危机重重,将同时有两位参与九子之弈的公子与他对垒,加诸他在大昭寸步难行的大逆身份,局势在先天之上便已经于他非常不利。”
童子的五位师兄每日遍览天下情报,胸有沟壑,如今时机渐渐成熟,他们便按捺不住,要下山去寻一位明主辅佐,破了首阳阁第一戒律。
他们下山辅佐明主,肯定也想带走首阳阁的一部分产业,为己所用。李端龙自然不肯,便设下了这九子之弈。
“不论如何,从这九子之弈中胜出的那个人,将是你未来与师兄们斗智斗勇的依靠,你须敬重那人,奉其为主,明白了么?”
“我要和师父一样独力成就一番事业!”
“那你也得有师父的一半谋算与格局才行,你的格局太小,只能专注一个首阳阁。再大便独木难支了。”
“师父不是说赤诚之心无往而不利么?”
“呵呵,师父虽是如此说,可单单有赤城之心,反倒容易被人当做蠢物,受人驱使……”
“师父又取笑弟子……”
群山抵着云朵,苍穹蔚然。
灿烂霞光自晾台投射到谈话聊天的老者与小童衣衫头发上,又折转落到了老者桌案的宣纸上。
密密匝匝的蝇头小楷断续间,参与九子之弈的九人名字在其中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