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兄那边,迟迟没有动静啊……”
金国五个皇子凑到了一块,各自骑乘高头大马,在五王护卫军阵前伫立着,狼皮毡帽下的一双双三角眼不住往完颜稽康本阵打量。
六皇子完颜昊似乎是等得有些不耐烦,嘟囔着说了一句:“王兄乃是大金谙班勃极烈,却连这一份虽千万人吾往矣之勇都没有,畏畏缩缩,看得咱们人多,便不敢上前来——呵呵,他会不会真的以为,咱们对他图谋不轨?”
其他四个皇子闻言,嘴角直抽抽,皮笑肉不笑。
他们已实难判断,幼弟完颜昊是真将这次围猎当成了一场对完颜稽康的欢迎仪式,还是故意装出这一副样子,好麻痹自己等人,从中牟利。
“有人过来了。”
完颜宪吉盯着完颜稽康本阵,看到一队士卒从本阵中分离出来,往自己派去传话的骑卒队进发。
他皱了皱眉头:“这是负责护送王兄前往王都的汉卒。”
从完颜稽康本阵中分离而出的那一队士卒,衣甲装束与金国武卒大相径庭,完颜宪吉虽距离那一队士卒较远,但目力极佳的他只扫了一眼,便看出了那一队士卒的来历。
四皇子完颜锐驱马立于完颜宪吉右侧,闻言低沉笑道:“汉卒……大昭也想要过来插一脚,送几条人命到咱们手上么?”
“随他去吧!”完颜宪吉挥了挥手,语气冷然,“不过王兄架子倒挺大,这是在等着咱们前去朝见他啊……”
……
咚咚咚!
马蹄砸在地面上,溅起尘泥。
身披蛟鳞云纹铠,头顶羽胄的禁军架起长枪,随着战马的奔行,身体亦跟着微微摇晃。
一杆杆长枪笔直地向前,枪头在昏黄日光的照耀下,更有几分烫红了的狰狞色泽。
三百余人的骑兵阵,在大地上铺成楔形阵,却足有一里的面积,阵型极散,但上过战场的人都知道,这样的阵型冲击力十足。
骑兵在战马之上,并不能如步兵那般在战场上随意行走,对于战斗局势能做出各种灵活性的应变。取代了骑兵双腿的便是那一匹匹筋肉虬结的壮马。
控制战马向前冲锋容易,但控制战马在战场之上左右腾挪,东突西进却极困难。
不过,牺牲了自身大量的灵活性之后,骑兵却收获了更强力的机动性以及彪炳的冲击力。在正面战场之上,骑兵一般扮演‘牵制敌方主要力量、不断骚扰敌方两翼势力,为步战兵、弓弩兵提供大量消灭敌军的有利战争环境’的角色。
而两支骑兵的对抗,便往往只有正面战场上靠冲锋,杀伤对方大量敌人,击溃敌人士气,而后在短距离上使用长枪从侧后方贯穿敌人胸膛,在长距离上使用骑弓射杀敌人的方式了。
杨立从前并未指挥过一支像样的、成建制的、模式化的部队,去完成一场战争,他最多使用的是天目诸武夫,以及王荷训练出来的那些新兵,而他们远远算不上正规军队。
不过,眼下杨立手中这支仅有三百余人的大昭禁军偏营骑卒,却是真正的正规军,想要依靠这支军队在战场上获得成绩,杨立必须熟悉正规军的驱使操典,甚至要有几场战争的经验积累,才能做到。
很显然,目下杨立并没有这个条件,他亦知道如果按照以往驱使自己手下那些武夫一般来攻伐敌人,等待自己的只会是一场惨败。
因此,杨立并没有贸然采取激进的方式,来指挥这支正规的军队,而是按照骑兵常规操典,令士卒们在大地之上铺开了楔形阵。
杨立策马在大地上奔腾,他所处的位置是整个楔形阵的中心,楔形阵的最尖端,是三名身高九尺有余、身披重甲的悍卒,在这三名悍卒之后,楔形阵随之张开!
咚咚咚!
那一支千余人的传讯骑卒部队注意到了大昭禁军士卒的动向,他们的主官——一个只有一只眼睛的武官注视着向自己冲压而来的大昭禁军护卫队,咧嘴冷笑,他转头与身侧的侍从一阵耳语,接着吹了个短促而尖锐的口哨。
等待完颜稽康的回复,最终等来了大昭禁军护卫队的冲锋的金国拐子马纷纷催开战马,按照独眼武官的命令,开始变阵。
独眼武官在自己两个扈从的拱卫下,驱马向前直奔,与自己的两个扈从共同组成了一个品字形的小阵列。
在这个品字形的小阵之后,拐子马们依样画瓢,跟从着武官组成了更大的阵列。
战马嘶鸣,兵锋灼人眼球。
骑卒部队紧随大昭禁军护卫队之后,跟着组成了楔形阵!
他们意图与大昭禁军护卫队硬碰硬!
即便大昭禁军护卫队此时占了先机,先一步组成楔形阵,先一步对骑卒部队发动冲锋,但骑卒部队人数以及装备之上的优势,却远远超过了大昭禁军护卫队,亦足以弥补自身时机上的劣势!
他们这下摆出同样的冲锋姿势,与大昭禁军护卫队正面相抗,通晓兵事之辈立刻便能从中看出:大昭禁军护卫队恐怕难以成为这次战争的胜利者!
咚咚!咚咚咚咚!
金国骑卒部队冲锋开来,他们口中发出兴奋而狂热的呼喊之声,一柄柄长枪同样指向前方,军队在大地上铺开,在越来越快,越来越趋近于极致的速度之下,思维、意识就变成了苍白且毫无意义的东西。
不论是金国骑卒部队,还是大昭禁军护卫队,都在这即将到来的互相残杀之中,中止了思考。
这一刻,他们的命运真正交付给了未知的神祗,在一匹匹战马相互冲击破碎之后,在一块块甲胄崩成铁屑尘埃之后,生死便能分出界限,胜负自然也会有了意义。
但战场以外的旁观者们,却不能停止思考,尤其是完颜稽康,必须加快转动脑筋。
看到骑卒部队展开与大昭禁军护卫队一样的楔形阵时,完颜稽康立刻脸色煞白,心跳都加快起来。
完颜稽康很清楚杨立这次能否击败骑卒部队,对自己的意义,只有打开了局面,他才有活命的机会,但眼下那支骑卒部队的主官却并不是完颜稽康希望的那种不通兵法的莽夫,相反,对方很知道利用自己的优势,对战局的判断甚是精准。
因为有自知之明,且对战局判断精准,对方用了楔形阵来应对杨立的楔形阵,没有出奇制胜,却是堂堂正正,让人根本无法避让锋芒,也必须做出了断。
所以,杨立这次,恐怕凶多吉少。
完颜稽康亦通晓兵法,他已经提前预知到了这场战争的结果,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已经没有丝毫期待感了。
他看向侧后方的唐阔伯也。
唐阔伯也不敢与完颜稽康对视,他像是惧怕自己眼睛里藏着的秘密被完颜稽康看到了,微微低着头颅,连战场之上状况,他也顾不得观看了——尽管唐阔伯也对于杨立会如何惨败,其实很有兴趣。
但比起杨立的惨败,唐阔伯也觉得还是保住自己的性命更加重要。
君臣二人,心中各有想法。
完颜稽康对杨立的战争没有了期待感,对自己能否活命,也已不再抱有期待感。
唐阔伯也同样预感到,杨立无法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如此一来,他便更要努力思考,绞尽脑汁为自己争取活命的本钱了。
本钱在哪里?
唐阔伯也抬头看着完颜稽康的背影,眯了眯眼睛——再没有比谙班勃极烈更好的,能抓在手中任凭自己掌握的本钱了。
他悄悄地摸出一柄短刀,轻夹马腹,接近完颜稽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