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清晨。
宫廷外负责采买的太监早早地领着几辆板车到了宫门口,向侍卫亮出腰牌之后,在宫内候着的壮硕太监们便走出宫门,从宫外的菜贩手中接过板车,推往宫中御膳房。
菜贩们勾着头,弓着身子站在宫门口,等待采买太监与自己结算交割了银两,又等到壮硕太监们将一辆辆空板车推过来,才满脸笑容地推着板车离开。
这些菜贩看起来都是普通农户,不过想来,能负责一座皇宫每日菜蔬肉食用量的农户又岂是简单之辈?他们个个背后都有一个实力极强的商号,或是高官支撑。
侍卫们不愿为自己招惹麻烦,自然不会刁难这些看起来老实巴交的菜贩们。
待到菜贩们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后,宫门里闪出一道人影来。
那人身穿一身黑袍,与宫廷中人打扮迥异,只是当其亮出令牌之时,侍卫们便再不敢追究其具体身份,躬身应命。
黑袍人自然是暗卫司首领——左近。
左近看着菜贩们远去的方向,道:“可曾发现什么异常?”
侍卫们面面相觑,纷纷摇头:“未曾发现。”
“往日里宫中所需菜蔬、肉类,皆是由这几个菜贩负责运来的……”一个侍卫大着胆子提了一句。
左近点了点头,心中却冷笑起来。
这五六日他都一直在鼎京各处门第府宅之间搜集线索,但并未找到什么与陛下交代下来的任务有关的情报,因此他便回转了皇宫一次,没想到在宫中倒是找到了些蛛丝马迹。
庄贵妃手下有个宫女,与负责采买的太监走得很近。
纵观宫中,能够不时离开皇宫的,也只有这些负责采买的太监了。
因之,左近当即便锁定了这个目标,看看其最近都与哪些人接触,一路跟踪追查下来,跟着便注意到了那三五个与采买太监接触频繁的菜贩们。
“咱家奉陛下之命,调查一桩事情。此事绝密,不可被旁人知晓。”
“你等只管尽心守卫宫廷便是,莫要多嘴多舌,将咱家今日出现在此地之事传扬出去。否则便要教你们尝一尝舌头被人拔掉的滋味!”
左近对侍卫们一番威胁,吓得侍卫们瑟瑟发抖之后,才背着双手,走出宫门,沿着菜贩们离开的那条路,向远处走去。
他亦不知道,在其远离了皇宫,渐渐跟上那几个菜贩之时,身后已经悄无声息地跟上了一个背着木匣的青年。
青年自然便是苍树。
苍树受杨立之嘱托,在鼎京搜集那位大学士——于巍于大人的黑料,看其是否与宫里面的庄贵妃有甚么牵连,但苍树却遇到了与左近一样的困境。
他并未从于巍近日的出行起居中找到有用的线索,于巍府上也没什么异常的动静。
正当苍树一筹莫展之时,意外地发现了从宫里离开的太监——左近。
苍树直觉左近可能与杨立交代自己的事情有所牵连,毕竟,一个宫里的太监却能毫无拘束地在鼎京四处行走,本身就极其怪异,更容易让人产生联想。
……
“武兄,今日挣了几钱?”
几个菜贩推着板车,越过了林间小路,往坊市间边走边闲聊着。
其中一个身材高大,骨架较为匀称的汉子向身边人询问了一句。
被其称作‘武兄’的矮胖菜贩闻言,咧嘴直笑,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从怀中摸出那个钱袋子来,晃了晃,说道:“最少有三两银子呦……”
话未说完,矮胖菜贩似是又想起了什么,脸色黯然道:“商号还须分走二两多银子,这样算来,今日只挣了六七百钱……”
“嘿,咱们都是种菜的,要是没有商号支撑。采买公公怎会买咱们的菜?每日挣个三五百钱,已经算是不错了!想想寻常农户,哪个有咱们这好福气?还是莫要心生怨怼了!”又一个脸庞瘦长的菜贩在旁边劝慰了武兄几句。
矮胖菜贩这才重又笑逐颜开,连连点头,道:“也是,也是,每日挣个三五百钱,一月下来,总有十两银子咯……”
说着,他看向刚才向自己发问的高大汉子,道:“任兄弟,你专门贩卖猪羊,比我们这些菜贩估计要挣得更多一些罢?”
四个菜贩里,唯有高大汉子没有推车,两手空空,只在腰间坠了一串绳索——那串绳索便是用来牵拉猪羊的,如今猪羊被公公们赶回了宫中,任况身上自然只剩下了一串绳索。
任况闻言笑道:“都是一样的,挣的钱也要被府上分润大半,落到我手里的,恐怕最多一两银……”
“还是比我们多得多……”众菜贩看向任况的目光里,不乏羡慕之色。
他们便这般互相聊着天,走到坊市子里,各自去自家商号交割银钱,便也直接分开来。
任况独自一人走出了坊市,摸了摸怀中的钱袋,往城东走去。
任况的肉铺并不在城东,以他的身份,也绝难在城东有甚么居所,盖因城东乃是达官显贵聚集之地,京官遍地,一个养猪宰羊的屠户怎可能在城东立足?
不过熟悉任况的菜贩们知道,任况此去城东,只是为了到给他为皇宫提供猪羊这份差事的于府府邸,去交割银钱。
菜贩们对任况背后的于府总是有些鄙夷的。
毕竟每日往皇宫送上肉类猪羊,结算银两虽多,但分润给于府的,实际只有五六两银——一个当朝大学士的府邸,竟对这五六两银子还在乎得不得了,非要一日交割一次,消遣别人,难道不能每隔半月交割一次么?还能省下不少时间,也省得这位在坊市里风评不错的任兄弟多跑腿。
这样的念头,菜贩们也只敢同任况说一说,却是绝不敢传扬出去的。
任况也依旧得每日前往于府,交割一次银钱。
任况到了城南于府门头,站在门口徘徊了一阵,听到门房的呼喝声后,才低着头小步走进了偏门之中。
未过多久,他便又从那道偏门中走了出来,左右看了看,发现未曾有人注意自己,快步离开此地。
这一次,任况才是要回到自己的肉铺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