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谕——”
恍恍惚惚间,赵元睿看到宫中太监去阳携圣指而来,在两列羽林军的陪同下,打开了宗人府的大门,站在自己身前。
赵元睿心中大喜——莫非父皇回心转意,要放自己离开此地了么?
“三皇子禁闭宗人府期间,静心温书,不惹是非。朕甚为满意。”
“特准三皇子离开宗人府,恢复王爵位分,戴罪立功!”
“钦此!”
赵元睿听着去阳的声音,心花怒放!
父皇不仅准允自己离开宗人府,还恢复了自己的王爵位分——一瞬之间,赵元睿胸中对昭帝的种种怨恨皆不复存在,心中只有浓浓的感激!
他连忙叩首:“儿臣赵元睿领旨,谢主隆恩!”
去阳笑眯眯地将圣旨递给赵元睿,赵元睿双手举过头顶,接过那一道圣旨,心中暗暗发誓,以后一定洗心革面,好好为父皇分忧解难!
“恭喜晋王爷!贺喜晋王爷!”去阳笑眯眯地对赵元睿说着话。
“恭喜晋王爷!贺喜晋王爷!”那两列羽林军士卒走上前来,将赵元睿团团围住,向其伸出一只只粗糙的大手。
赵元睿站起身来,甚为满意,左顾右盼,在人群中寻觅着李明德的身影,高声道:“明德!明德!”
“给公公和诸位骁勇送些茶水钱,走了这般远,想必也口渴了!”
赵元睿大声呼喊着,便见到李明德一脸木讷地分开人群,从袖子中不断掏出白花花的银两,放到去阳公公以及羽林军士卒的手心里。
他们彼此脸上,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王爷,好好看看圣旨吧,毕竟是最后一次……”去阳向赵元睿暧昧地笑着,他的笑容渐渐空洞起来。
赵元睿心中一沉,皱紧了眉头:“公公这是何意?”
随堂太监面上的笑容又变得生动起来:“王爷莫非还想再进这宗人府么?哈哈哈……奴婢开个玩笑,王爷可莫要放在心上……”
赵元睿心中恼怒,随便一个太监,便能同自己开这样的玩笑,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但他此时也顾及不了许多,心中总有几分不安,觉得去阳的话语中有几分深意,于是连忙低下头,看向手中紧紧攥着的圣旨——不知道什么时候,圣旨已经变成了一根白绫!
这!这是何意!
赵元睿脸色煞白,连忙抬头看向身前的去阳。
去阳脸上挂着空洞的笑容,轻轻道:“王爷,您该上路了……”
一股寒意从赵元睿心底升起,直冲四肢百骸,他连忙后退,同时大声叫嚷:“明德!李明德!有人意图对本王不轨!杀了他,给本王杀了他!”
一双手按住了赵元睿的肩膀,他扭头回看,脸上顿时浮现笑容:“明德,快保护本王!有人意图杀死本王!”
李明德那张木讷的脸孔,此时在赵元睿看来,无比亲切。
李明德嘴唇翕动,半晌,开口吐出一句话,异乎寻常地流畅:“赵元睿,你该上路了……”
“王爷,您该上路了……”羽林军士卒狞笑着,再次向赵元睿伸出手。
赵元睿看着李明德的表情渐渐狰狞起来,大叫一声,拼命挣扎,却怎么也逃不出李明德掌控!
他就这样被羽林军簇拥着,走进了府宅之内。
那根白绫被李明德挂上了房梁。
去阳在地上放了个凳子,李明德便抱着赵元睿踩在凳子上,将白绫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赵元睿看着李明德跳下凳子,而后伸脚轻轻踢开了凳子!
咣当——
赵元睿眼前一黑,猛地惊醒了过来!
汗水从后脖颈渗出来,沾在枕巾上,经冷风一吹,顿时令赵元睿觉得冰冷刺骨!
他看着床幔,原来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而已。
幸好只是一场噩梦。
赵元睿随即想起梦中朝自己露出狰狞笑容的李明德,心中顿时怒火熊熊,大声唤道:“李明德!”
“李明德!给本王滚过来!滚过来!”
吱呀——
话音落地的瞬间,卧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器了,月光从门外倾斜进来,在光芒正中央,有一道漆黑的影子。
李明德跨进了卧房,侧过头,那张木讷的脸孔正对着赵元睿!
这个情境,令赵元睿心中发憷,他咽了一口口水,没想到李明德能这么快赶过来,随即又想到,此时夜已经深了,李明德怎会这么快就赶过来——莫非他是一直守在自己卧室之外的么?
赵元睿心中浮现温暖的情绪,他刚想开口说什么,李明德几步走到了他的床边,一只手垂下去,被被子遮挡住视线的赵元睿,没有看到李明德那只垂落的手中,提着什么物什。
“王爷,是在叫我么?”李明德脸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个表情,令赵元睿头皮发麻!
印象中的李明德,从不会露出这样的神色——他只是一个神智不全的药人相而已!
几乎下意识地,赵元睿往床里边挪动,企图躲避李明德靠近自己!
“王爷没有什么事情,要同我说?”
李明德继续笑着:“不过我正好有事情,要同王爷说一说。”
李明德将一捆绳索扔在地上,从怀中摸出几张纸,又去桌案前取了毛笔,再回到赵元睿床边,将纸笔递向赵元睿,道:“王爷,帮我写点东西,如何?”
赵元睿吞了一口口水,艰难道:“你记得自己是谁?”
“你会……说话?”
“王爷在这张纸上,写:儿臣自觉愧对父皇,愧对天下百姓,良心难安。故留此绝笔……”李明德不理会赵元睿的问话,直接道。
赵元睿闻言,悚然而惊,尖叫道:“你要干什么?你要本王写这些干什么!”
“因为王爷,马上就要上路了啊……”李明德提起扔在床边的那一捆绳索,阴森森地笑着,“王爷将在今夜,良心难安,自绝于天下……”
“你休想!宗人府外便有看守护卫,本王只要大叫,便能惊动他们,你休想害死本王!”赵元睿咆哮着。
他的声音已经足够大,但宗人府外却没有一个太监回应他什么。
赵元睿心脏狂跳——这个时候,那些看守,都已经睡去了吧……
那些看守,怎能如此玩忽职守——
“王爷,莫做挣扎了。快写吧。”
大难临头,赵元睿反倒平静了下来,他眼中光芒闪动,盯着那几张纸,道:“杀了本王,你亦休想逃脱父皇之惩治!”
“你企图靠本王的亲笔信来开脱?本王死了你亦难逃干系!”
“王爷想岔了。明德自问做了许多错事,必是要与王爷同去的……”李明德摇了摇头,“不过让王爷留下一封信笺,好蒙骗过你的父亲,那些不想你死的奸贼,你的母妃……”
“这等事情,明德想想便觉得有意思……”
“你怎能如此,欺君罔上,伪造证据,杀害皇子,你不怕牵连自己的父母家人么……”赵元睿此时思维反倒清晰了许多,竟反而开口威胁起李明德来,希望对方放弃自己的这个想法,再不济,也能为自己拖延一些时间,待到看守太监反应过来!
但李明德只是笑了笑,从怀中摸出一把明晃晃的铁针:“王爷可知道,药人相是如何做出来的?”
“这些铁针对于制造药人相而言,可是极重要的工具……”
“当时明德神智清醒之时,便见到鬼婆拿着这些铁针,在明德身上飞针走线,此中疼痛,王爷想必是没有体会过的。”
“明德若以这些铁针,扎进王爷的骨骼血肉之中,谁又能想象得出来,王爷自绝于天下之前,还受过这样苦楚呢?”
“奉劝您一句,还是好好地写字,若明德扎得高兴了,说不得会留你一条性命,不会勒死你。”
赵元睿看着李明德手中那些钢针,心中挣扎着,最终还是畏惧于铁针扎入骨髓的疼痛,提起毛笔,坐在床上,按照李明德的要求,慢慢地写下一个个字。
李明德则在其身边轻轻说着话:“明德本以为王爷已经有了谋反之实,陛下总不可能再放过你。”
“陛下果然没有放过你,却只是将你贬为庶人。未受任何刑罚……你杀害了那般多的百姓,在燕州横行霸道,荼毒生灵,伤尽了天和,丧尽了人命,庙堂群臣还有陛下,却都视而不见,一个个为你开脱,仿佛那些死去的人,都如同猪狗一般……”
“可是如今,眼看着你又要从此地逃脱出去了,若不出意外,陛下过来巡查之后,你纵然做不回你的晋王,也能在陛下庇护之下,在鼎京快活地过完这一辈子……”
“昭律其一,便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如今来看,这一条是做不得数的,只是用来诓骗那些不会深究,也无力深究的百姓的。百姓想要什么,还得自己来争取……”
“明德自问,不是一个好人,如今为何会愿意帮燕州无辜亡灵,做这一件大好事?”
“仔细想了想,大概是因为这看起来太不像话了。”
“更何况,纵是我不杀你,杨立那边,也总会找个办法杀了你。我杀你,只死李明德一人,天下无恙。若杨立与你以命抵命,那这以后的天下就不热闹,不好看了……”
……
次日清晨,看守太监前来送早饭,却被那痴傻的李明德呜呜啊啊地叫着,拽着他的衣袖,脸色焦急万分,希望他能走进府邸之内看一看。
看守太监心下起疑,便打开个铁栅栏,跟着李明德走到了赵元睿的卧房前。
卧房房门半掩着,被李明德一推便开了。
麻绳从房梁上垂落下来。
上面挂着一个伸长了舌头,双眼暴凸,其丑无比的赵元睿。
出大事了!
看守太监如遭重击,脑袋里生出‘嗡’地一声响,脸上血色尽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