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谕——”
正德门外,去阳双手捧着圣旨,高声道。
他的身前站着一排羽林军士卒,在羽林军士卒之前,跪着一个个浑浑噩噩的犯官。
他们身上的镣铐枷锁被取了下来,一道绳索背绑住他们的双手,一个个犯官低着头颅跪在那里,在地面上投下空洞的影子。
士人们闻声,纷纷跪地,对正德门前这一幕很是惊骇。
他们自然看到羽林军士卒手中的长枪,临时换做了锋利的砍刀,自然也明白一众犯官便要在此地,纷纷人头落地。
这样快——竟不用刑部再行核准,便要将一众犯官拖出宫廷,直接在这正德门前斩首示众了么?
士人们心中还有几分恍惚的不真实感。
“关东郡太守赵芝龙,节度使吴康……”
去阳念了好长的一串名字,在那一串名字之前,缀着一个个叫士人们想也不敢想的官职——郡守,一地封疆大吏都在名单之中!
“结党营私,煎迫百姓,鱼肉乡里,横行跋扈,以致民怨沸腾,不思悔改!”
“依循昭律,斩立决!”
“犯官家眷流放三千里!”
去阳话音落地。
一个个羽林军举起了手中屠刀,手起刀落!
人头落地!
无头尸首一个个扑倒在地,去阳卷起圣旨,转身领着一众羽林军离开了此地,径直往宫门之内走去。
几个站在宫门口,提着水桶,拿着扫帚等工具的小太监,待到去阳等人离开之后,立刻涌上前来,在地面上洒水,清除血迹,铺上黄土。
一具具尸体与其头颅被装进了布袋里,堆上板车,被小太监们推离此地。
一切皆在士人们愣愣出神的时候完成。
等到士人们终于反应过来之时,地面上已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黄土,不留一丝鲜血的痕迹,只剩空气中腥臭的气味提醒着他们,先前他们所见到的事情,并不是一场梦。
“这……这就死了?”士人们还跪在地上,低声呢喃起来。
“那可是郡守,州官,就这样推出正德门,手起刀落,结果了性命?”
士人们本以为这些州官经过今日之审理之后,还需要在诏狱之中待上一阵儿,而后刑部三司定下罪名,圣上才好量刑。
那些州官,皆是士人出身。
纵然犯下大罪,除非谋反,否则文官怎么可能会如今日这般,被斩首示众?
总要给士人们留几分薄面,绞死已是对士大夫的极刑!
士人们对于赵芝龙等犯官被斩首示众的事情,接受不了,心神恍惚。什么时候开始,士大夫犯法,竟也要斩首示众了?
然而无论他们能否接受,事情终究已经发生。
一条条人命便在今日,在这正德门,化为乌有。
那些方才还有意识,还有气息的犯官,随着砍刀落下,便身首异处,从此世间再也没有了这一号人!
连挣扎什么都没来得及!
士人们心中突然生出了几分恐惧,庙堂党争也好,牧一方之民也罢,为官者若没有两把刷子,若贸然行事,站错了队伍,若不谨小慎微,反倒得意忘形,早晚也是人头落地的下场!
“陛下这次是动了真怒了……”
“晋王的下场,恐怕不会好到哪里去……”
“那些家眷也要被流放三千里!弱质女流,羸弱孩童,流放三千里,恐怕到了地方,也已经没了性命……”
“倒不如充入教坊司……”
“恐怕他们的夫君更乐意教他们如今这般,被流放三千里……”
士人们嗡嗡嗡地议论着,守卫在宫门两边的羽林军听着他们的吵闹声,只觉烦躁,面上流露出对士人们的嫌恶之色。
大昭的读书人,一年比一年蠢笨。
直至今日,似正德门前聚集的这类货色,早已如猪狗一般,大都是豪阀世家出身的荫生,脑满肠肥,换个平常百姓,到正德门前听到太监通传出宫的消息,看到那一颗颗人头,总会有些反思。
但这些士人却只是震惊了一瞬,接着便去讨论犯官家眷的去处了……若是犯官家眷又被充入教坊司,恐怕这些士人会是第一批前去淫人妻女的道德败类!
……
“你可知罪?”
昭帝坐在龙椅上,面色漠然,目视瘫坐在地的晋王,语气中只剩冰冷。
晋王赵元睿慌忙双膝着地,向昭帝不断磕头,他口中的绢布已被高全善取了下来,而今不断说道:“儿臣知罪,儿臣知罪!”
“一句知罪,便以为朕能原谅你了么?”
昭帝冷冷一笑。
赵元睿未吐露出的言语,便被昭帝这一句话,直接卡在了喉咙中,再也说不出口,脸色煞白!
“你是皇子,是朕的儿子。”
“而今却到处丢人现眼,教天下人以为皇家残毒酷厉。朕已无法再姑息你之罪孽,对你所犯过错熟视无睹,充耳不闻!”
赵元睿大张着口,面上挤出一个哀求的表情来:“父皇,连一点血脉亲情,都不顾念了么?”
“是朕不愿顾念父子之情,还是你在逼迫朕,教朕不能顾念父子亲情?”昭帝怒目圆瞪,将手中一直把玩之物向着赵元睿砸了过去——砰地一声,那个物什直接砸破了赵元睿的额角,鲜血直流!
那一方物什跌在地板上,骨碌碌滚动了几下,立在了赵元睿手边。
那是一颗印纽,猛虎伏于山石之形的印纽。
赵元睿一眼便认出了这是何物,他知道印纽下必然刻着几个字——燕翎军统帅大印!
“你拿此物,是要作甚?”
“你拿燕翎军统帅大印,是要作甚?!”
昭帝面色狰狞了起来,盯着赵元睿,咬牙切齿!
群臣面露惊容,目光皆聚集在赵元睿身上,眼神里尽是不可思议!
他们自知燕翎军统帅大印究竟是何物,这个印纽出现在庙堂之中,被昭帝亲口说出,此物乃是三皇子赵元睿所持之时,代表了什么!
这……
谁人不知燕王杨统,以及与之有关的一切事物,都是这个庙堂之上,不能提及,尤其不能在陛下面前提及的禁忌!
正因为这个不能提及,才致使燕王亲子,能够堂而皇之的跨进朝堂,悄无声息地改头换面,换了一重身份,便能直接位列于朝班之中!
更何况是——燕翎军统帅大印,这个东西?
于野心勃勃之辈而言,它便是绝佳的利器,日后谋反,持有此印,不说其他,燕州一郡之地,戍守边关,十余年未能归乡的燕翎军,便有大半可能可为其所驱使!
于谨小慎微的朝官而言,它便是一个绝大的灾祸,烫手的山芋,哪个朝官私藏此物,便注定要因之付出性命,因之满门抄斩,夷灭九族!
当它出现在一位皇子,一位在诸多罪证之中,暴露出其欲取赵元直之位而代之的意图的皇子手中之时,它的杀伤力绝不会比出现在一位朝官手中削弱半分,甚至更加强大!
方才规谏陛下,劝慰陛下顾念父子亲情的言官们不说话了——持有燕翎军统帅大印,不论任何人,都视同谋反,更何况还是一位本就有篡夺皇位之野心的皇子!
子欲杀父,取而代之,言官们还怎么敢劝说昭帝原谅一个意图杀了自己的儿子?
群臣静默不语。
赵元睿心神慌乱,连连摇头:“这是栽赃,父皇!这是栽赃!”
他不断地喊叫着,甚至意图爬上御阶,去拽自己父亲的衣角,昭帝站起身来,直接将赵元睿踢下了御阶,看其在地板上打几个滚,眼中难掩嫌恶之色:“都是栽赃,都是别人在栽赃你。”
“你持有此物,欲要杀了朕。”
“若朕被你所杀,你便可对天下人言,你的父皇,朕,亦是死于反贼之手。而你着实无辜!”
“你要清君侧,最后连朕也一并清理了!”
昭帝双手背负身后,看向大殿之中的文武百官,摇了摇头,疲惫道:“朕累了,退朝吧。”
高全善慌忙走到昭帝身后,欲要高呼‘退朝’二字,昭帝又忽地开口:“赵元睿,巧立名目,荼毒燕州,至数万百姓死于非命,后不知悔改,意图联合犯官,戕害天下士子。其心歹毒,品格低劣!朕,痛心疾首!”
“为正君道,明昭律,赵元睿,褫夺王位,贬为庶人,交由宗人府,收押入狱!”
昭帝下了旨意。
旨意之中并未提及赵元睿意图谋反之事,但仅凭其所犯的前两条大罪,昭帝已将之贬为庶人!
而赵元睿持有燕翎军统帅大印,意图谋反之罪,昭帝此时,该是还未想好如何处置。便暂时将之收押入狱。
赵元睿满面恐惧之色,父皇未在旨意中提及谋反之事,但他自知,自己入狱之后,恐怕绝不对有好下场!
对外称是将自己贬为庶人,暂时收押入狱。但到了狱中,焉能确定父皇不会派人直接在狱中勒死自己?
一念及此,赵元睿更加恐惧,眼看着昭帝离开桌案,在高全善的陪同下渐行渐远,高声叫道:“父皇!父皇!”
“牢狱阴暗,藏污纳垢,囚犯穷凶极恶,父皇连儿臣的性命也不顾念了吗?”
“父皇!父皇!”
“儿臣既成庶人,若是狱卒一心对付儿臣,儿臣怎能活得下去,父皇!”
昭帝在远处停下了步子,低沉道:“准你带一个随从。”
“拖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