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文瑞蓄着胡须,面若冠玉,又兼身高八尺,挺立于御阶之下,便似是一个中年儒士,一身蟒袍,又为其平添了几分威严气度。
此时听得昭帝问询,秦文瑞向昭帝躬身行礼,平静道:“总是陛下家事,置喙此事,显得臣下不明事理。”
他抬起头,又道:“但陛下家事既已牵扯到燕州百姓,天下民生,臣便不得不说了。”
“请陛下恕臣妄言之罪。”
秦文瑞言语平静,举止有度,在这庙堂之上,亦能见其雍和气象,狷介品格,如水润物,细腻无声。
昭帝轻轻点头,笑道:“朕赦你无罪。爱卿请讲。”
“方才陆司正所说,金兵入关,踏入我大昭燕州之地,与晋王爷,确有关系?陛下先前曾言,此事暂时按下不提,臣便不提。只是——”
“倘若有所牵连,本是外国部卒,如何越过雁门关,踏入了徒太山脉?”
“兵部可知此事?”
“金兵入关,可有实证?”
秦文瑞平静说话,一连问了四个问题。
这四个问题,由陆无崖那边牵引到他的手中,再巧妙挪移,将矛头对准了兵部!
高云渺闻言,顿时皱了皱眉头!
若金兵入关,侵入燕州之事属实,兵部为何不上报?
若金兵入关,雁门关那边却没有传来一丝消息,这意味着什么?——此时雁门关士卒还好好地待在边关,自不可能是被金军全数覆灭,因之无法传出消息,那么便只剩下了一种可能。
雁门关士卒与金兵有所勾连!
边关士卒竟与一个对大昭虎视眈眈的别国军队有了勾连!
这一手借力打力,借刀杀人,堪称精准!
兵部诸官顿时面色紧张起来,纷纷走出班列,拜倒在地,口中高呼:“臣等冤枉!”
昭帝先前引出严直安,而严直安便依附于秦文瑞,朝中一些官员见此,心中无不得意,如今那秦文瑞转过头来,信手拈来一把刀子,骤然间便把刀子递到了兵部所有官员的喉咙前!
昭帝眼中光芒闪动,并未言语。
秦文瑞淡淡一笑,道:“金兵入关之事,是否属实,尚不能确定。”
“诸君这般着急向陛下认错,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两句话,将兵部大小官员噎死,瞪着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更不敢公然同秦文瑞叫板。
好一个连消带打,压得一众朝臣,兵部大能敢怒不敢言!
杨立看着这一幕,心中微微一动,抬首,隔着百官长长的班列,与秦文瑞对视一眼。
当朝宰相满面春风,春风如刀,刮过大地,万物萌发!
“这位小相公,既然在燕州日久,协助太子殿下治燕州,治江湖,想必对金兵入关之事,应是有些了解吧?”
秦文瑞和煦地对杨立说着话,像是一个长辈对自己极青睐的晚辈训诫勉励。
然而杨立却自对方这满面春风之中,感觉到彻骨的寒意!
跪在地上的兵部诸官员纷纷转头看向杨立,目光之中有敌意升腾——好狠毒的祸水东引!
金兵入关之事,杨立怎会不了解?
他不仅了解,如今金国谙班勃极烈便在他的手中!
但若直言,将这桩事情原原本本地陈述给昭帝,必然会招惹兵部一众官员的记恨,如此一来,秦文瑞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施施然之间消解了兵部对他的仇恨,却令杨立陷入了兵部的敌意之中,还未入朝为官,便首先为自己树立了一种强敌!
不过,入朝之前,杨立早已将自己可能遭遇的诸多困难都罗列了出来,并在心中一一给出了解决对策。
如今秦文瑞这一招祸水东引,远不足以令杨立铩羽而归,就此败退!
杨立从朝官班列末尾走了出来,向昭帝叩拜之后起身,又向秦文瑞躬身行礼,随即直起身子,站在大殿门口,背后朝阳东升,光芒如海!
他沉声道:“确如宰辅所说,草民的确见到了金兵,曾与之有过几场激战。”
“幸不辱命,金国太子如今便在草民手中。”
什么?!
杨立两句话在太和殿内激起千丈巨浪——群臣骇然,紧接着哄然喧哗开来!
兵部诸官纷纷变色,看向杨立的目光里多了许多惊诧!
此子,竟生擒了金国太子,金国的谙班勃极烈?!
“好事,金国太子在我昭国手中,可好好羞辱那金国都勃极烈一番,看此獠如何在我天朝上国面前猖狂!”
“一个金国太子,能换多少战马牛羊!”
“金国谙班勃极烈留在大昭手中,恐生不必要之争端,不过将之遣返归于金国之际,总该教那帮不归王化的蛮夷付出代价!”
群臣们看向杨立的目光热络许多。
秦文瑞见此状,淡淡一笑,未再言语甚么。
眼下杨立虽然拿出一桩奇功,但跪在地上的一众兵部官员与之结下的梁子,杨立可并没有解决,秦文瑞的目的似乎已经达到?
“好!好事!不愧为我大昭儿郎!”
“堪与大汉冠军侯当年首战之功相提并论!”
昭帝闻言,愣了一愣,接着仔细地打量了杨立一番,而后抚掌大笑,甚是快意。甚至拿杨立生擒金国太子之功绩,将之与大汉冠军侯霍去病相提并论。
杨立擒拿金国谙班勃极烈,其中有诸多因素相互配合,与大汉霍去病首战之功相比,却远远不如。
昭帝之所以如此说,显然是个人极是高兴,因此会做出这样的评价。
这个评价不可谓不高,引得群臣都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杨立闻言,则不得不又一次叩拜下去:“陛下厚爱,草民怎能与如此豪雄相提并论,陛下此言实在折煞草民……”
昭帝头颅轻点,看着跪在地上的杨立,因其与故去的杨统有几分相似,昭帝看着杨立时,总会生出几分心神恍惚之感。
当年之事,直至如今,已经过去二十余载,谁对谁错,早已经不再重要。
对于杨统之死,赵毅心中,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那个时候,倘能稍微果决一些,或许便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了吧……
或许是因为对于故人的缅怀,赵毅不自觉间,便对杨立产生了几分爱才之心,他令杨立站起身来,又道:“如此功劳,朕不可不赏。”
“不过此事稍待,朕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陛下请讲。”杨立躬身道。
“那金国太子,你打算如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