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救?如何自救?!”
不知何时,张善瑜醒转过来,他盯着宋宪,眼神中不乏仇恨,尖锐道:“我们本就是清白之身!如今也是遭了幕后之人的诬陷,证明我们之清白,在牢狱之内?哈哈,谈何容易?!”
有一类人,自身犯了错误,视而不见,反而会对指出其错误的人生出怨怼之念,张善瑜毫无疑问便是这一类人。
众书生看张善瑜神色,在心中摇头,对张善瑜下了一个心胸狭隘的评价。
迎着张善瑜咄咄逼人的目光,宋宪向其拱了拱手,道:“多谢张兄提醒了我。”
张善瑜一愣——我提醒了你什么?
“如张兄所言,幕后之人势力极大,手眼通天。能将白的变成黑的,亦能将正的变成反的。我们欲自救,欲要证明己身清白,其实说到底,不是证明给天下人看的。天下人只看证据,陛下亦只看证据。”宋宪快速道,“那些诬陷我们谋反的密信,于我们而言,便是足以令我们永远无法洗清自己的证据!”
“但是,陛下不是傻子。天下人亦不是傻子。”
“若仅仅凭借一封密信,便能让人翻身不得的话。大昭建国这般多年,恐怕许多俊杰都不能名留史册了。”
“幕后之人需要向天下人,向陛下证明,那些密信确系你我书写。证明这一点,逼迫我们在密信之上签字画押是少不了的。诸君,这次,牢狱之灾我们是少不了的。”宋宪扫视众书生,“皮肉之苦恐怕也少不了。”
“希望诸君能坚持本心,至少不要被即将到来的严刑逼供压倒,不要在那张关乎你之一家性命的密信上写上自己的名字。”
宋宪抬起头,道:“只有挺过了这些苦难,才是我们反客为主的时候。”
“他们能够攻破城墙最薄弱的砖石,我们亦能找到他们之城墙最薄弱的那一块。”
“届时,销毁那些本就是诬陷的密信,甚至循着密信找到幕后之人,亦不在话下。”
宋宪内心其实对自己想到的对策并没有多少信心。
他很清楚这次突然而来的风波有多诡异,不循常理。
敌人已经连诬告士人的手段都用上了,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底线。宋宪所说的一切,只希望能稳住众书生的心。
让他们不要在绝望之下,做出什么错误的事情,以至日后追悔莫及。
再过几日,若杨兄发现自己久未回信的话,或许会派人到盛州来查看吧——这是宋宪的两手准备。
他不知道杨立肯不肯搭救自己,但眼下只能相信对方肯定会来,若杨立来的话,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如何配合于他,这是宋宪当下考虑的事情。
“我等全聚集在这如烟阁,恐怕也会被幕后之人扣上一个聚众作乱的罪名,这个罪名再配合那个子虚乌有的谋反之罪,对我们大不利。”
“我建议,诸位各自散去,或找一家饭馆酒楼用饭,或在街市上逛一逛,静候官府前来抓捕就是。但唯独不可回归家中。”
宋宪最后道。
这时,张善瑜嗤笑一声:“你所说的这些,又有何用?要我们莫做抵抗,还不是要我们举头迎向敌之屠刀?”
“敌却不敢杀。”宋宪笑道,“至少敌此时不敢动手。”
“盛州官府既然为那幕后之人张目,做其打手,想必此中也有利益勾连。”宋宪接着道,“诸君入狱之后,可一口咬定盛州牧乃或关东郡侯贪污受贿,东窗事发,因之大肆抓捕盛州士子!”
“这……若盛州牧或关东太守乃是清白之身,我等这般做,岂不是诬告他们?”有个书生迟疑着问道。
“只看前来抓捕你我的兵丁,是盛州差役,还是盛州武卒,便能分辨到底是盛州牧还是关东太守与幕后之人勾结。若两者皆有,则两者必然都逃脱不了。”
“若他们是清白的。我们之所言乃是诬陷,那么诸位,尽可将此罪责推到在下身上,在下一人做事,一人当!”宋宪傲骨铮铮,他不怕承担责任,但依照如今形势来看,盛州官场多半已与幕后之人勾连,即便没有勾结,对那幕后之人的所作所为,盛州官场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完全无作为!
说完之后,宋宪便抓起了一只毛笔,在茶案上书写起来,他亦是在写一封密信,不过写的却是披露关东太守与盛州牧互相勾结,贪污受贿的事情。
不仅如此,宋宪更在结尾写上:调查情报系出暗卫,呈送圣上,赏黄金百两!
这封密信完全是宋宪杜撰出来的。尤其是信笺末尾那三句话,更是无稽之谈。
天下百姓对庙堂之上的情报组织,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好奇,一些传闻也在民间流传着,传说朝堂之中有一支安危,专门刺探敌国军情,探查群臣有无贪污受贿之事实,这支谍报人员便叫做暗卫。
宋宪这封信笺,若是丢到对庙堂多少有些熟悉的读书人眼前,他们多半只会嗤之以鼻。
但若是丢到坊间市井,那便足以掀起一场惊天波澜了。宋宪要的便是市井之间兴起这样的舆论。
毕竟这样神秘组织发出的信笺,百姓们说不好奇那是假的,说不定还真的会有人将这封信送至京师,那就更合宋宪的心意了。
他在信中以半真半假的笔法,写了盛州牧与关东太守预备构陷盛州寒门士子的事情,并以此提出盛州牧与关东太守受贿的事情,结合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任哪个普通百姓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事实,真的是庙堂之中,那个名叫暗卫的组织调查出来的结果!
信笺写完之后,宋宪为了增加这封信笺的可信度,在自己手上划了一刀,在信笺上印下一个血手印。
众书生对宋宪这番作为不明所以。
将信笺折好,塞进衣袖里。宋宪凝视着众人的脸孔。
众人与宋宪对视,气氛便陡然沉凝而肃穆了起来。
在这庄严的肃穆里,张善瑜亦不敢开口发声,打破此时别样的寂静。
“诸君。保重!”
宋宪双手在身前交叠,宽大的袖子向下垂落,他同众人弯腰行礼。
“宋兄,保重!”
此时作别,来日总会相见。
不是在人间牢狱,便是在黄泉地狱。
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