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檐角飞扬,抵着苍穹。
檐角上挂着一面红底酒招旗,随风飘摇。
摩睺罗迦坐在酒楼二楼的走廊处,端起酒杯,轻轻喝下一口青萍镇特产的酒水。
桌案上的佐酒小菜不算丰富,唯一碟花生米,一碟豆腐干,几块咸菜而已,然而这样的小菜,于爱好喝酒的人而言,用之佐酒,恰到好处。
摩睺罗迦不懂酒。
桌上的几碟菜肴,也是店小二推荐搭配得来的。
摩睺罗迦其实也无心饮酒。
宽大的袖袍随着他端起酒杯的动作,遮掩住了他的半张脸孔,半遮住了他那双奇异如蛇眸的眼睛。
街道上人声喧哗。
自燕州大半区域被匪患波及之后,这青萍镇便成了南来北往的客商云集之地。
此地物价比之燕州其余地方要稍稍贵上一些,但呆在青萍,便绝不需要再顾虑安全问题,性命总是要比金钱重要的,尤其是对于商人们而言,他们的性命本身就是最值钱的东西。
久而久之,客商们俱都将青萍当成了他们在燕州首选的落脚之地。
从酒楼二楼向远处俯瞰,可见江天远影,群山巍巍。
彼方有一道大河,河水滔滔,流向远方。
那里正在建设的船坞已经有了雏形,河岸码头前,人流不息,一艘艘商船在此停泊,购买行船补给,亦从此驶向远方。
青萍已非是昨日那个不毛之地。
青萍镇亦不能再被称作青萍镇,或许称作青萍城更加贴合它目前渐渐聚拢起来的人口,不断扩张的城池面积。
在燕州这个几近荒芜的地域,能建成这样可谓繁华的城池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更加匪夷所思的是城中许多在几个月甚至半个月之前,还是难民的青萍人们,如今脸上皆有一种摩睺罗迦在燕州其他地方未见过的满足表情。
若非摩睺罗迦自身修行武道,达到了一个很高的境界,否则一定会觉得,城中所有人必然是被那个叫做杨立的谋士施展了某种妖术,各自沉浸在了自己的梦幻之中。
正因为摩睺罗迦不信世间有所谓妖术恶鬼,所以便更觉得青萍的异军突起匪夷所思。
他在这座城池中观察了三日,他的心跳也随着观察得知的情报越多,而越来越快。
假若……假若这座城池落在自己手中,将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
而摩睺罗迦想要达成这个目标,其所能走的途径只有尽力辅佐三皇子,助其打败太子,以后登基为帝,论功行赏,青萍便极有可能成为摩睺罗迦囊中之物。
与摩睺罗迦一样,对这座城池的崛起,感到匪夷所思与震惊的人不在少数,多是异乡来客。
街道上熙攘人群之中,有一位异乡来客最为特殊。
他头戴斗篷,四周以黑纱遮盖面目,顺着人流向前走着,身后有个小童为之牵引马匹。
这人走得很慢,不时还要停下来与路边的摊贩交谈几句,而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册子,在其上记载一番。
摩睺罗迦以眼角余光观察着这个人。
他一路跟踪此人至此地,此人便是摩睺罗迦青萍之行的最终目标——殷白眉。
禁宫中的高公公,江湖里的殷白眉在一个茶摊前停下,招呼了身后的小童一声,便走进了茶摊,要了一碗热茶,与茶摊主人攀谈起来。
他每与茶摊主人交谈几句,便要低头在手中小册子上写上一段时间。
摩睺罗迦看他停在了那里,左手大拇指轻轻点着左手中指,在心里掐算着时间——每隔半个时辰,便有一队士卒从青萍军营离开,前往各个街道巡逻。
而士卒从青萍军营,到达这条街道的时间,摩睺罗迦曾经估算过,需要大约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前,青萍士卒已经巡逻过这条街道,前往别处去了,第二波巡逻的士卒当下估计刚刚出发。
半个时辰,足够摩睺罗迦杀死殷白眉。
这是摩睺罗迦观察三天的成果,说实话,颇不容易。
青萍之所以是安全的,便要归功于此地紧密的军人防守巡逻制度,任何在此地滋事的武夫或是匪徒,必会被士卒联合围剿,头颅就挂在城前卸剑池里。
机会只有一次。
摩睺罗迦入了城,趁手兵刃便被青萍军人暂时扣下,放到了卸剑池前。
他不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对——纵然杨立认识他的趁手兵刃,但如今杨立还没有回青萍,青萍不可能知道自己城里混进了一个晋王那边的人。
更何况,摩睺罗迦觉得,自己只是前来杀一个人。
一击得手,立刻远遁,杨立也拿他毫无办法。
……
摩睺罗迦站起身,随手捞了桌上一双筷子揣进袖口,又从怀中摸出几颗散碎银两丢在了桌案上——青萍的店小二比那些实力强横的武夫还要难缠,若是不付钱吃霸王餐的话,店小二几声招呼,便能吸引到诸多人前来围观自己,更可能召来青萍武卒。
摩睺罗迦可不想自己被数百余个全副武装,盔甲锃亮的士卒结阵包围住,在自己身上留下数十百个透明窟窿。
他迈步走下酒楼,慢慢向着殷白眉接近。
殷白眉的真实身份,摩睺罗迦并不知道。如果知道了,他要斩杀此人的念头必然会立刻打消。
天子近臣,这样的存在即便是跻身武道一流的武夫,也不敢轻易得罪,更何况是要取走这等样人的项上头颅?
……
青萍城门前,跨骑一匹雄骏战马的都邪向着城门守值武卒丢下一枚令牌,低喝道:“魁首令,速速散开,莫在此地阻拦!”
城门守值武官捏着令牌仔细看了看,立刻挥手放行。
其身后围在城门前,本对都邪严阵以待的武卒们分散开,从中间为都邪分出了一条道来。
他们多是青萍军营新招收的武卒,自然不可能知晓这位携带魁首令而来的武夫真实身份。
“某家此次进城,只为斩杀一个混入城中的奸细。不用派遣士卒协助某家,也免得惊扰了各个商铺的生意。”
都邪看了城门守官一眼,又吩咐了几句,忽而翻身,一把抽出了城门守官腰间长刀,接着纵马而去,如一道笔直的利矢射入城中——
只留满面骇然之色的城门守卒,与那一句停留在空气之中的话语:“借刀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