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就是你说的那个,那个?”
一座小院正堂内。
江又灵的养父母在椅子上正襟危坐,只是偶尔侧目看向一侧座位上青年的目光,还是暴露了他们的心思。
养母乔翠大概是觉得侧头打量杨立太费力里,索性转头过去,盯着杨立看了好一会儿,看得杨立很是不自在,被自家夫君瞪了一眼之后,才回过神来,满意地笑了笑,开始与自己的夫君小声说起话来。
奈何她本就不擅长说话,当下一开口,话语便显得有些磕巴。
养父周通听着夫人的话,乔翠的言语听到旁人耳朵里,旁人会觉得没头没脑,不过听在周通耳里,他却能全部明白夫人的意思。
周通脸上带着笑意,连连点头,向乔翠附耳低声道:“是,是,这位公子,便是我当初跟你说的那个合戈山上的年轻和尚……”
“哦,哦。”乔翠又转脸看向杨立,眼神中有些忧虑,看了半晌后,又对夫君周通说道,“挺,挺好的孩子……那,那他还……”
“看这个样子,早就已经还俗了吧?”对这一点,周通也不是很确定。
他先看了看杨立,又看了看坐在杨立对面,低着头脸孔通红的江又灵,嘿嘿一笑,心中大定,对夫人说道:“还俗了,还俗了……”
“这些事情,咱们老人家就不要操心了,交给他们年轻人自己去办罢!”
两个老人倒很是开明。
只是他们二人在饭桌上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旁若无人,而坐在他们身边的杨立与江又灵又都是修行过武功的,耳力惊人,他们说话也不避讳,二人自然是一字不落地将他们的言语全都听了去。
“什么,什么时候……”
“拜堂成亲啊?嗨,你急我也急,我还想着抱孙子呢……”
“三媒六聘就不必了吧,孩子心好,能好好待咱们闺女,我看就行……”
“咱家闺女的婚事,哪里用得着看别人的脸色……”
这一顿饭,杨立与江又灵吃得可谓是惊心动魄。
两人对彼此还处在懵懂的情愫之中,这边两个老者已经开始操心起婚事,盼望着自己过不久就能抱上孙儿的事情了。
杨立心神恍惚,坐立难安地与江又灵一家人吃完这顿饭之后,又寒暄了一番,落荒而逃。
江又灵看着青年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门口,面庞上的绯红还未消去。
她瞪了自家的养父一眼,娇嗔道:“阿爹,你们两个说话也没个避讳,把人都吓跑了!”
“嘿!”周通拍了拍大腿,咧嘴笑道,“这些事,他早晚都得面对的,阿爹跟你阿娘这样,只是为了先给他提个醒,让他心里有个数!”
“再说……”周通向江又灵挤了挤眼睛,嘿然道,“是你的如意郎君,终究还是你的,你还担心他会跑了不成?”
江又灵大羞,心中乱糟糟的,随口扒了几口饭,便同父母道了一句自己吃饱了,也准备离开院落,准备到处走一走,疏解疏解心中那些纷乱的思绪。
一个人在面对于自己而言极重要的问题或抉择时,往往会迟疑不决。
便如此时的江又灵。
今与杨立乍见甚欢,江姑娘却难知,以后会不会也能久处不厌?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从何时喜欢上杨立其人的。
或许是在当初面对师父与无当窟诸长老的诘问,在如此多外力因素的交杂之下,忽然明白了自己的真心。
毕竟那个时候,呆在山下的村子里,每天都会在不经意间想起杨立。
这样的念想从那个时候生根发芽,之后在心底疯狂滋长,以至于在自己不知不觉间,它已经长成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
可它的根系牢固么?还是随风一吹,便会倾倒?
江又灵不禁患得患失起来。
她沿着小院门前的山阶,慢慢向下走,在前方路上看到一个浅浅的背影,驻步于石阶之下。
看到那个背影,江又灵心脏又禁不住砰砰直跳起来。
她站在山阶上,犹豫良久,终于一点点走下了石阶,来到了那道背影身前。
那道背影转过身,飞扬的眉眼里载着让江又灵心神恍惚的温柔。
杨立轻轻开口:“江姑娘,可否与在下一同观一观这云罗山景?”
江又灵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觉得有些发烫,还是勇敢抬起头,巧笑嫣然:“好。”
两人便并排朝前走着,谁也不先开口说话,享受此时独属于二人的平静。
走了很长一段路,转过一棵老松树之后,前方有瀑布飞流直下。
杨立低眉顺眼,在哗哗水声中低声说道:“佛祖并没有教在下谈情说爱,只说六根清净。”
江又灵竖起了耳朵,觉得脸庞更加烫了。
她低着头,面庞绯红,美不胜收,却做出一副受水声影响,对杨立的言语恍若未闻的样子。
“遇见江姑娘后,在下六根便再不可能清静了。从前在下还会时常思索,为何世人皆觉得这四大皆空如此困难,那时在下时刻都是四大皆空的。如今想来,那个时候却是在下走进了自己的迷障中。”
“如今六根不能清静,在下又是这样身份的一个人,总不能牵累别人。”
江又灵心中一紧,着急于杨立说这样的话,开始忐忑不安了起来。
“但是在下又觉得,如今的六根不能清静,反倒让在下更像是一个活着的人了。在下曾经觉得在生死之间,在下并不难于抉择。如今却更希望自己能够活着,活着若能常常与江姑娘见面,偶尔如今日这般,说几句话,在下便能满足。”
江又灵悬着的心放下来了,想要抬头看一眼杨立的脸庞,却又不敢抬头,纤纤玉指紧握成了拳头,藏在自己的衣袖里。
“在下希望是这样的,为了能够与江姑娘这样,在下应该活得更加像是一个人一样。”
“于旁人而言轻而易举的事情,于在下而言,却是千难万难。”江又灵听到杨立轻轻叹息一声,心中暗暗羞恼。
他与自己呆在一起,便只是想与自己偶尔说说话么?这算是什么?
自己会渐渐老去,也终究是要嫁人的,哪可能整日陪着他说话,若是嫁做人妇,莫说是偶尔与他说话了,自己纵然与之偶尔见面,也必定要紧咬牙关,一句话都不说,急死这个人!
这人从前整日在寺庙里敲木鱼,恐怕脑袋也快要成个木鱼了!
“不论如何,在下总该教天下人皆知我杨立,与从前的那个大逆没有关系,这样总能让江姑娘,江姑娘的义父母心中少些担忧思虑。”
杨立轻轻吐出一口气,想来他此番组织语言也困难得很,想要表达什么,话到嘴边,却又要转一个弯,其中深意便更加隐晦了。
“江姑娘,在下在这无当窟呆不了多少时日了,在下即将启程离开此地。”杨立迟疑着说出这句话,同时低头看着江又灵。
江又灵听到这一句话,猛地抬头,俏脸通红,眼中闪烁着羞恼的光芒。
她忍不住说道:“你才刚来,便又要走么?”
话方说完,江又灵才觉得有些不对,又低下了头,害羞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面去。
她与杨立如今没有任何关系,说这样的话,反倒像是娘子不悦于相公在家刚刚呆了两天,便又要离开一般——可这也本来就是江又灵想表达的意思,江又灵心中又羞又纠结。
羞得是怕杨立会听懂自己这一句话里的意思。
纠结得是怕杨立听不懂自己这一句话里的意思。
杨立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很是开心,似他这样七窍玲珑的人,怎会听不懂少女话语里隐藏的心思。
他慢慢道:“燕州之事尚未了结,在下还要回到青萍,总要将燕州事做个了结才好。”
“青萍原是一片不毛之地,如今在燕州民众建设之下,俨然已形成其独有的风土人情。”
“那里比之燕州许多地方,都要安全太多,太子六率也将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驻扎于那里。”
“江姑娘,如今的无当窟人心浮动,难免生事。江姑娘,武艺高强,虽然不惧于他们,但毕竟义父母也在此地……不如,随在下一同前往青萍镇,如何?”
江又灵闻言,连忙点头。
点头之后立刻觉得自己这么快就答应了他,未免太不矜持。
随即又摇了摇头。
之后又跺了跺脚,着急于自己的笨拙。
片刻之后,才慢吞吞道:“我,我总要先问过阿爹阿娘的意思才行。”
杨立心中大定,轻轻点了点头:“好。在下静候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