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之,在下几乎可以断定,值庙堂准备废止明年的科举的时候,天下士子所做的抗议本就让庙堂很是紧张,三皇子必会利用这一点,将燕王大逆与天下士子联系起来,先给天下士子头上扣上这顶帽子。”杨立道。
赵元直问:“之后呢?仅仅是放出谣言,给读书人头上扣帽子,父皇纵然动怒,却也绝不会就此与晋王站在一起,对天下士人施加手段的。
晋王必是要有些后招,才能让士子们的这场物议变得无以立足。让他们彻底由正统转为乡野之流,到了这个时候,父皇才会毫无顾忌的对他们动手。”
“今时之大昭,天子本就有无穷权力,他本就是无所顾忌的。”杨立提醒了赵元直一句,而后道,“何须扫除朝堂群臣与帝王心中顾虑,真到了这一步,天下谣言四起,士人们背负与大逆勾结的罪名,晋王的屠刀自然能轻而易举地亮出来,先在天下各地杀他几十数百个人,激起士子愤怒,冲击官府朝廷。”
“至此,殿下您的父皇即便不想要与三皇子站在一起,也必须得跟他站在一起了。毕竟那时的士人们冲击的是他的统治权,是皇族立身之基。卧榻之侧,其容他人酣睡?”
“还是说你觉得,在你的父皇眼中,天下万民的分量比他的皇帝尊位要重要的多?”杨立的神色中有一丝轻蔑。
他一直在试探赵元直的底线。
但赵元直似乎很是清醒,对许多事情都有着清醒的认知,面对杨立堪称是大逆不道的诘问,赵元直只是摇头苦笑:“我的父皇,哎……”
“请问杨公子,如今既能推断出我那位皇弟会对天下士人做些什么,你可有什么对策应对?”
杨立点了点头:“既然推断出了晋王的谋划,接下来便该针对他会做的那些事提前应对。”
“他散播天下士人与大逆勾连的谣言,殿下亦同样可以派人散播晋王意图谋反的谣言。”
“谋反?”赵元直眼中光芒颤抖,“这样的谣言,谁人敢轻易散播?若父皇起了疑心,彻查此事,最终没有查出皇弟有谋反之实,反倒查出了孤派人专门做散播自己兄弟谣言的事情,岂不是授人以柄?”
“陛下若是要查晋王,在下倒觉得,总能查出些东西的。”杨立微微一笑,“实不相瞒,在下先前曾差人将一枚燕翎军统帅印送到了晋王手下势力——真理教李傲云的手中……”
“嘶——”赵元直倒吸一口凉气,“此事万万不可,孤那位皇弟虽然……但是也不该这样污蔑于他!”
“他若是收了那枚印纽,这便不算是污蔑。”杨立肃然道,“而在下看殿下这般反应,恐怕你也可以断定,他十有八九会收下那枚印信的吧?”
“您那位皇弟在燕州犯下了多大的罪过,多少人因他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您莫非不明白么?”
“皇族人的命是比普通人要尊贵一些的,即便是做了这般多的龌龊之事,我想你的父皇也绝不会因此砍了他的脑袋,贬为庶人已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可即便如此,他仍旧不会死,那些需要他偿命的冤魂,仍旧不能得偿所愿!”
“更何况,在下所说他被贬为庶人的情况,也只有你的父皇雷霆震怒,万般无奈之下,才有可能下这个决定。更大的可能是,他仍旧会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即便失去抢夺太子尊位的资格,也依旧能做个太平王爷!”
“但是他该死!犯下这么多罪过,他早该被千刀万剐!”
“唯有此法,唯有他有谋逆之举,才能拨动你父皇心底的那根弦,才有可能让他万劫不复!”
“殿下觉得,在下说的对么?”
杨立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很少有如今日这般,咆哮似的对一位太子说出这样的话,可见其胸中怒火已经堆积到了一个怎样的地步!
他眼中毫光大放,实在夺人心魄。
赵元直看着杨立的双眼,不由得愣神许久,最后才在杨立的出声提醒下,回过神来,默默点了点头:“这件事,便依你所说。”
“但这只是第一步。”杨立道。
赵元直心中微微一颤:“仅此一步,还不足以令皇弟偃旗息鼓么?”
“我们只准备这一步,您的那位皇弟——晋王,可是准备了三四步以应对天下士人的。”杨立冷声道,“我们只做这一步,若是他已经开始做第二步,第三步,我们便只能看着他将天下士人拳拳报国之心全都扼杀了么?”
“看着他与您的父皇联合,最终在杀了足够的人之后,终于令天下人不敢发声指摘朝堂之政令?”
“接下来,要做些什么。”赵元直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维持住表面的平静,发声问道。
“晋王可以将灾祸转移到天下士人的头上,我们自然也能将这灾祸统统转移到别处去。插手燕州之事,从中掠取利益的贪臣墨吏多不胜数,依在下来看,他们便正好是合适的靶子!”
接下来,杨立就如何施展计划,如何嫁祸等等,与赵元直进行了一番深谈。
赵元直听完之后,长出一口气,揉了揉发涨的脑袋,将一切都点头答应了下来。
都邪收刀入鞘,蒲伯关终于得到解脱,揉着自己的手臂,却是默不作声。
先前杨立与太子之间的对话,他全都一字不差地听在了耳朵里,先前还欲要驳斥杨立,如今被人压制了两个多时辰,却是连这份驳斥的心思都淡了许多。
不过,有些话还是要跟殿下讲明的,只是不该在这个地方。
蒲伯关决定,等离开了这间客栈,他自会与殿下好好分说。
“孤曾经收到一则消息,杨公子曾与无当窟那位即将成婚的圣女,曾经似乎还有些纠缠?”赵元直当下是一点也不想与杨立谈论太过严肃的事情了,他站起身,似笑非笑地看了杨立一眼,缓缓道。
“杨公子此行,恐怕不只是为了图谋无当窟里的黄金,更有图谋美人的意愿吧?”
杨立没想到赵元直会提起这个,当下愣了愣,随即躬身道:“倒教殿下见笑了。”
“不妨事。”赵元直摇了摇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就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在这件事上,孤若能帮到你什么,你也尽管提就是。不过若是要孤帮你强抢别人新婚之妻,孤却爱莫能助。除非,无当窟的那位圣女也是被逼迫成婚的。”
“不过孤觉得,这样的概率实在极其渺小。”赵元直说话很直,“所以,届时若是出了什么变故,杨公子还是要有些心理准备才行。”
杨立愣了愣,笑道:“多谢殿下提醒了。”
“孤觉得自己如若大摆仪仗,参加无当窟一对新人的婚礼,除却会引起皇弟的警觉之外,更可能引起江湖邪道的反弹。”
“所以此次无当窟之行,孤与杨公子同行如何?”
“殿下……”蒲伯关闻声大急,被赵元直严厉的眼神堵住了即将开口说出的话。
“自无不可。还有几位同伴,届时在下会一一给殿下引见。”杨立点头答应。
“今日与杨公子相谈甚欢,甚有酒逢知己千杯少之感。可惜今日无酒,待到以后希望可以与杨公子尝一尝鼎京的好酒。”赵元直感慨几句,拱手道,“那么杨公子,孤告辞了。”
“殿下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