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着的人嚎哭不断,哀求告饶。
站着的人身形单薄,却自有一根根笔直的脊梁,撑起黑暗的苍穹。
跪着的人不再受到李傲云的关注,他们暂时可以放松一些了。
李傲云的眼神扫过站在原地的那一个个单薄的身影,笑出了声。
“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尽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着一惯的冰冷。
因其先前随手便杀掉了州牧与城防将军,所以即便她此时声音里出现的些微颤抖,也只被旁人当做是过于兴奋所致。
人们跪伏在地,脑袋微微摆动着,眼睛朝自己四周乱瞟。
这个举动显然已耗光了他们所有的勇气,致使他们头颅摆动时,身躯也跟着不断颤抖,唯恐被那如同魔鬼一般杀人不眨眼的黑甲将领发现。
有人目光瞟到了自己身边站着的人,忍不住抬头多看了一眼……
“儿……儿子……”
苍老的母亲抬头的动作凝固住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身旁身形笔直挺立的书生,颤抖着呼喊出声:“你,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快跪下!快跪下!”
“你快跪下啊!”
女人的直觉敏锐得可怕,在看到场中多数人皆跪伏在地,只剩下寥寥十几个人兀自站在原地坚持之后,老妇人便明白了些什么。
而今她情愿自己领悟到的那些东西都不存在。
儿子只是被吓傻了,只是不懂事。
“你还傻站在这里干什么?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快跪下啊跪下……”
妇人一厢情愿地期待着儿子真是如她所想的那般不懂事,能在自己的的厉声斥责下下跪,可是儿子面对着她,脸上露出了愧疚的表情,想伸手拉她一把,手掌却停在了半空中。
她痛哭流涕。
天要塌下来了……
天真的要塌下来了……
从来都不会让自己操心,乖巧孝顺的儿子,竟真的是那个将军口中所谓的乱贼——妇人看着儿子的眼神出现一丝惊恐,紧接着这一丝惊恐便被更浓的悲伤覆压下去了。
我的儿子怎么可能是乱贼?
杀人如草芥的是那个黑甲的将军。
将逃难的百姓赶到这里,逼迫他们看这一场杀戮的是那个黑甲的将军。
轻描淡写的杀死州牧的是那个黑甲的将军。
谁才是真正的乱贼?
“你……你做了什么?”妇人大张着口,头发披散下来,一根根发丝下,那双通红的眼睛里满是茫然与哀伤。
书生嘴唇嗫嚅着,却已来不及发声了。
乌金卫走了过来,将书生一拳砸倒在地,拖死狗一般拖到了李傲云跟前。
也将他的母亲拖到了李傲云跟前。
跪在地上的人们,像是一只只羔羊。
有人惶恐于自己此时的沉默,却又不敢发出声音,用力扯着身边站着的读书人,希望逼迫他们跟着自己一齐跪下——与那对母子一样,身边站着的人,亦是他的左邻右舍,或者儿孙侄子。
说话便会被凶神恶煞地乌金卫拖走的,他们不敢说话。
只能沉默。
沉默总好过于屈从的。
沉默总好过于麻木的。
不在沉默中爆发,便在沉默中灭亡。
李傲云抽出腰间长刀,压在了老妇人的脖颈间。
她的眼睛却看向了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的读书人,冰冷发问——不能牵动情绪,便只好保持着这样的冰冷。
李傲云心里有奇怪的悲伤与莫名的雀跃。
她知道的,距离自己的理念,她将又要向前一大步——只要这一刀割下去。
许多年前,作为刀宗圣女,她曾济世救民,她以自己精湛的医术,救治过数千百人。
那些人终也没能逃掉被朝廷派下来的武官当做叛贼杀掉,割去头颅邀功请赏的命运。
那个时候她就明白了。
医病救人于燕州而言是没用的。
甚至死再多人于燕州也是没用的。
只要还有人活着,百姓们便能继续维持自己盲目的生计,维持自己的苟延残喘。
只有让人死得有意义,只有让人疼痛!
要那种一刀刺进他的心窝,再将他心脏剜出来的疼痛,才能让人们清醒,不再做梦,不敢做梦,踏实的,勇敢的,疯狂的反抗那么一次!
李傲云决定了做那个施与别人疼痛的狠毒者。
代价便是她维持着这具每到夜半便会有万箭穿心一样痛楚的药人相,维持了这般久。
以及一眼便能看到尽头的人生。
“你只要告诉本将,那些乱匪被你们藏在了哪里,你的娘亲便能活命。”
李傲云握刀的手掌有轻微的颤抖。
老妇人被刀锋贴着脖子,却不见有分毫的恐惧,只是看着对面被按在地上的儿子,眼神里有心痛,也有心疼。
她似在询问儿子,又似在自言自语:“你做了什么……阳儿,你做了什么……”
读书人脸庞憋得通红,难掩悲怆:“孩儿愧对生母,孩儿不孝,不孝哇……”
其他的,他一句都不能说。
脑袋不断往 地上磕,很快磕出了鲜血。
“你做了什么……”
“你做了什么!连家都不要了吗!”老妇人继续喃喃自语着,而后声音猛地拔高,厉声喝问那个读书人!
读书人满面愧疚,鲜血覆上了他的左半边脸颊。
“你只需告诉娘亲,只需告诉娘,你可真是做了那些抢掠弱小,殴杀百姓的事情?”
读书人闻声,在母亲的泪光涟涟里不住摇头。
“可有辱没门风?”
读书人再摇头。
老妇人欣慰地笑了:“娘信你,娘信你……”
“娘是断断不会让我儿为难的,娘不会让你为难的……”
老妇人喃喃自语着,突然伸手握住了贴着自己脖颈的刀刃,在自己喉咙上用力一划!
“娘——”
读书人悲号一声,只觉得心脏都要炸开来!
他疯了似地冲向娘亲的尸体。
乌金卫一枪刺穿了他的腿,将他钉在了地上。
“孩儿不孝,孩儿不孝哇!!!”
“贼子,某就是做了厉鬼,也断不会放过你!”
事已至此,看着倒在地上生机全无的老娘,书生失去了最后一丝理智,手臂扣在砖缝里,向前奋力爬动,任由乌金卫的枪刃卡在自己的腿骨里。
他竟生生挣脱了枪刃的钉刺,从地上爬了起来,嚎叫着冲向李傲云。
李傲云举起刀,长刀便顺势贯穿了读书人的胸膛。
“做鬼也绝……不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