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
咣当!
踏踏踏……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擅闯州牧……”
声音戛然而止。
密集的脚步声持续不断。
“老爷,老爷,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有贼匪闯入咱们——”
一名乌金卫一枪洞穿了家仆的后背,收枪继续向前走。
黑色河流淹没了兴城州牧府,沿着各条路径、回廊涌动着,见到奴仆则一枪杀死,只留下稍有姿色的丫鬟侍婢,由专人看管起来。
惨叫声在州牧府不断响起,血腥味在空气中逐渐积累。
州牧府前院的护院家丁们尸首随意散落在各处,一场毫无预备的屠杀于此日降临于州牧府。
哗啦哗啦哗啦……
甲叶碰撞的声音逐渐连成了一线,响在丁乐一家人的耳边。
身为家主的丁乐此时在大院里打着摆子,一张略胖的面孔上毫无血色,他在喃喃自语:“还好本官做了准备,还好本官做了准备……不要惊慌,不要惊慌……”
后院里丁乐的一众妻妾,丁磊的姨娘们早已经哭做一团,全没有了平日里飞扬跋扈的那股子劲头,一个个窝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花容失色。
啜泣的声音令强自镇定的丁乐尤其烦躁,他恶狠狠地瞪着自己的十几房妻妾,怒吼一声:“不要哭了!”
“一个个平日里养尊处优,彼此之间勾心斗角倒是无所不用其极,也不见你们什么时候哭过,到了大难临头的时候,反倒没了主张!一群废物!”
丁乐的妻妾们被他这连声怒吼吓住了,哭也不敢哭了,只敢以衣袖掩住口鼻,抑制自己不要发出声响,惹得自家老爷烦躁。
“这都是你干的好事!”
“为父早该将你大义灭亲!”
丁乐又怕又气,又咒骂了一旁像是丢了魂魄似的丁磊一眼,脸色有些狰狞。
他喊道:“来人!管家,过来!”
已经年过半百的管家守在院子外,听到里面主家的呼喊声,连忙领着几个壮仆走进了后院,来到丁乐身边,躬身道:“老爷,还是快些准备吧,真理教的贼人就快过来了。”
“老仆还能领两个儿子,为您抵挡那贼人片刻,争取些时间。”
丁乐点了点头,眼神在管家与两个壮仆脸上扫过,心中总算有些欣慰。
“本官也无甚好准备的。”丁乐说着话,手指指向瘫坐在地的儿子,与一众妻妾,脸色柔和了些,“事出突然,祸从天降,却是害苦了你们。”
妻妾们听着夫君的话,顿时悲从中来,又啜泣起来。
“且莫要哭,听为夫说完!”
丁乐一句话便令众人哭泣声渐渐小了,眼睛看向夫君,等待着他的安排。
“若是朝廷有令,要罢了为夫的官职,把为夫贬为庶人,总是要留给为夫一些时间准备,也好体面的分了家业,遣散家眷仆役……再不济,也该给为夫留些时间,准允为夫与你等和离,给你们留一份财货。”
丁乐叹了一口气:“如今却是来不及了。”
他似是有些感伤,神色黯然地看向老管家与其两个儿子,道:“昌寿跟着本官也有数十年了,大难临头,仍能顾及往日情分,不枉本官与你主仆一场。”
老管家连连摇头:“老爷待老仆不薄,这般说就是折煞老仆了……”
“如今留你父子三人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丁乐沉声道,“本官不能如此做。”
老管家抬头,看着丁乐道:“老爷这是何意?”
家仆为主而死,本就是常态,然而丁乐现在这样说话,却似乎是不愿意留下老管家父子三人。
丁乐拍了拍老管家的手,笑道:“这是本官的儿子闯出来的祸事,要担当,也该是他自己担当。”
父亲锐利的目光盯住了丁磊,丁磊浑身一个激灵,跪在其上,迟疑片刻,却挺直了上身,肃然道:“父亲,儿子敢作敢当!”
“老爷……”丁磊的娘亲泪水涟涟,哀求的眼光看着丁乐。
丁乐闷哼一声:“你既然敢作敢当,此刻便该离开后院,把自己捆好了送到真理教那些人手里去!”
丁磊闻声起身,脸上惨白一片,梗着脖子往院外走——
“少爷不可!”老管家急忙拦阻丁磊,却被丁磊撞得一个踉跄。
“站住!”
眼看着丁磊就要走到院子外面去,丁乐断喝一声,道:“你若真是有些担当,便该知你就算出去将自己送到真理教匪类手里,家宅也难逃厄运!”
“为父多番教导你,做事需三思而后行,你哪次将为父的话听进心里去了?!”
“逆子!”
丁磊在父亲的咆哮声中,慢慢停下了脚步,泪水爬满脸庞,身躯不断颤抖着。
他有些害怕,心中更多的却是无从宣泄的愧疚与羞耻。
今日州牧府之祸,确实因他一人而起。
可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父债子偿,子债父偿,天道纲常!”
丁乐沉声道:“你既是我的儿子,又无力偿还自己犯下的错误,今次,为父便为你担下这一桩罪过!”
丁磊猛地回首,看向父亲,眼神里满是惊骇与不可置信。
做任何事都畏首畏尾的父亲,在兴城百姓口中等同草包的父亲,何时有过今日这样的气魄?
——丁磊本以为,今日这一劫难,自己绝难脱逃!
可是父亲如今,要替自己担下自己犯下的过错——他不害怕么?
“为父只盼你明白,为人处世三思而后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也杀一杀你的冲动性子。”
“单凭一腔热血便能成事,天下豪雄便不至于到了如今,还只有那么 一小撮而已了。”
“兴城百姓怎样评价为父,为父怎会不清楚。”丁乐冷笑着,脸上却尽是快意与张扬,似乎打开了心头最精密的那一把锁,“只是他们从来不会想想。”
“在这偌大燕州,灾民遍地,流年不利,朝廷坐视不理的状况下,为何独独只有兴城能安居乐业,独独只有兴城百姓一个个吃得满嘴流油,膘肥体壮!”
“这便是为父为官一方做得最大功绩!”
“本官怎会不知愧杀?”
“愧杀愧杀,如何能杀得了本官?!”
“昌寿,今日,便要将本官这几房妻妾与这个逆子一并交托到你的手中了。”
“带着他们从暗道离开吧。州牧府只留本官一人即可!”
后院内,悲声大放。
微胖的兴城牧迈步走出了后院。